這莫名其妙的突變,弄得馬奇山哭笑不得,他質問道:“怎麼會跑的?你們怎麼連個人都看不住呢?你家掌櫃的人呢?”
“他也在找呢。有人說剛才看見我家後院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車,出事以後,那車就沒了,那小兔崽子八成是坐車跑了。”
騎在馬上的左光輝見麵前的方麗霞那哭哭啼啼的樣子,就預感不好,他手一擺,喝道:“停!”頓時吹打聲停了下來,這支迎親隊伍也停了下來,就像一條順流而下的船一下子擱淺了。這船上的人立刻熱鬧起來。左光輝從馬上跳了下來,急步走到馬奇山跟前,“怎麼回事?”
“是新娘跑了,左縣長,別著急,正在想法找呢。說什麼也得讓劉老二把女兒嫁給你!”馬奇山一邊告訴實情,一邊安慰著。
左光輝大怒,把臉一沉,衝著正望著自己的方麗霞吼道:“嘿,耍我呢!人都跑了,還說這些有個屁用,我姓左的--也是堂堂一縣之長,咋就讓你們給我攤上這操蛋的事兒?”其實這話也是說給馬奇山、周泰安和所有人聽的。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於是馬奇山把周泰安拉到一旁,說明情況。看來今天這婚是肯定結不成了。於是兩人便開始不停地向來賓打著招呼:“各位各位,實在抱歉,事情有了些小麻煩,大家先請回吧。等這小麻煩過去了,左縣長再去登門請大家。實在不好意思啊……”
“怪事!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古今中外,頭一回聽說,花轎來了,新娘沒了。……”
“好好的姑娘家,念什麼大學,男男女女在一起,還能學出個什麼好來?這老土鱉就是好瞎折騰。……”
請來的賓客議論著漸漸離去,街上一下子冷清了起來。左光輝癱坐在地上。周泰安衝著剩下的一些還想看熱鬧的人吼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橫什麼橫,到手的老婆還讓人跑了,衝著我們發什麼火!有本事……”也有人不買他的賬,但還是嘀咕著走開了。
馬奇山、周泰安陪著左光輝回到充滿喜氣的家。左光輝一把扯下胸前的大紅花,狠狠地朝地上摔去,然後一頭栽倒在擺滿了嶄新被褥的炕上。他實在想不明白既然是天賜良緣,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捉弄他?劉老二家是自己求人上門提的親,保媒的又是兩個大局長,縣政府這麼些人為自己這事兒忙活了好幾天,整個龍脈縣城的大街小巷,無論男女老幼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天這事太讓他丟麵子了,他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竟然會弄成這樣?
馬奇山在一旁安慰道:“別急,消消氣,這劉老二兩口子真是吃了豹子膽了,敢耍起咱們來了,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他。”
“那劉美玉不就是個洋學生麼,劉老二家不就是個開糧店麼,趁幾個臭錢供她上了幾天學,不就多認識幾個字嗎,有啥了不起的。你現在是大縣長,縣城裏的大姑娘還不是任你挑,你挑中誰家,那就是誰家的福分!”周泰安也在一旁幫腔,看左縣長不吱聲,又繼續說:“左縣長,天涯何處無芳草,咱不在劉美玉這一棵樹上吊死,人家茗草可是早就托我保媒,主動說非你不嫁呢。”
左光輝聽了就心煩:“我的周大局長,你說的是那個說大鼓書的?別逗了!你除了春草就是茗草,別一天到晚這個草,那個草的,讓人聽了還以為我左縣長是個拈花惹草的主。你還有沒有點兒層次了?知道啥叫門當戶對不?”
周泰安被澆了一頭冷水,不服地辯解到:“你不是一直對茗草印象還不錯嗎?”
“那是啥時候的事,”左光輝覺得這樣說不好,馬上改口說,“啊,我是說過印象不錯,可印象不錯的人就非得娶人家啊?我對你說過我看上了茗草?你這麼一整,把我左光輝的臉往哪兒擱啊?塞褲檔子裏啊?”左光輝把一肚子的怨氣全泄到周泰安的身上。
馬奇山忽然想起什麼,把左光輝拽到一邊,神秘地說:“左縣長,是不是你關裏還有一房太太的事,劉美玉也聽說了?”
左光輝不耐煩地,“你怎麼也這樣說,那叫什麼太太,一雙小腳,笨拙得要命,那純粹是父母包辦的,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現如今政府不是提倡解除包辦婚姻麼?”左光輝就不願聽別人提他這事兒,好像阿Q忌諱別人說他頭上的疤一樣。
“左縣長,閻副縣長就是在這事上對你有看法,他走的時候還--”周泰安被左光輝嗆了一下,還不知趣,仍要插嘴道,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等周泰安把話講完,就被左光輝奪下了話頭:“得,得,我的事兒礙上他啥了?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到:“那頭的媳婦我指定是不能要了,一夫一妻這點政策我還能不懂!”不過,左光輝還是有點納悶:老家的那點事兒劉老二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難道……?
正想著,翟斌急急匆匆地拿著文件跑了進來:“左縣長,急電。”
左光輝半轉過身子,並不伸手,問道:“什麼內容?”
“電報裏說地區要給咱派一個縣委書記,叫林大錘,還是攻打長春的英雄團的團長呢!我在報上讀到過關於他的文章,他的事跡可感人了!電文中還說有一支墾荒大隊要來我們這兒開發大荒甸子,讓我們要盡快做好準備。”
左光輝不等對方說完,一下子站了起來,一把拿過電報,認真地讀了起來。
左光輝的老家在青島嶗山十裏坡村,那裏原本是個富庶之地,因連年戰爭使好多男兒上了前線,缺了男人,這裏的土地也就沒了侍弄它的主人,於是又撂荒又長草的,再加上連年受災,好些家都斷了炊煙,隻好拖兒帶女的去逃荒……一個村子隻剩不幾家了。
雞鳴聲中,從一間破房中蹣跚走出一位老女人,滿頭白發。她就是左光輝的老母親,自從兒子離家去闖關東,這頭發白就得愈加快了。她在院裏拾了些柴禾抱進了屋,擱好了柴禾,又拎起糧袋,自言自語地說:“唉!隻剩這麼點兒糧了,頂多再能混個十來天,一家三口,這日子可怎麼過呢?也不知道輝子在那邊怎麼樣了?”
程桂榮正在裏屋給淘兒穿衣服,聽見婆婆在叨咕,朝屋外說道:“娘,淘兒他爹走前不是說過,等落下腳就來接俺們嗎?”
左母歎道:“說這話可是有年頭了,誰知道他啥時來啊,就郵來過一回錢,這麼長時間,連個信兒也沒有,這日子眼看就熬不下去了!”
淘兒在一旁瞧著程桂榮:“娘,我餓。”
“篤,篤,篤--”“篤,篤,篤--”門外穿來了清晰的敲門聲。這些年,從沒有人來敲過門,一準是……程桂榮心裏一喜,撇下了淘兒,邁動著一雙小腳趕快去開門,見門口站著個郵差,朝屋裏高興地喊道:“娘,一準是淘兒他爹來信了!”
郵差從褡褳裏拿出一封信:“大娘,你兒子在關東混得不錯呀,聽說在那邊當了縣太爺了,說不定這信裏有多大的喜氣呢。”
左母笑著請求到:“大兄弟,咱這屋裏的都不認字,麻煩你給咱念念吧。”
郵差苦笑著說:“大娘,真不好意思,趕早起來走山路,肚子裏還沒吃東西呢,能給我先找口吃的不?”
程桂榮進屋拿出一張餅,扯下一小半給了淘兒,剩下的給了郵差,郵差接過了餅,打開了信,才看了一會兒就怔住了。
左母吃緊地問:“差官,怎麼了?”
郵差:“大娘,這信,這信,您還是找別人--念去吧。”一轉身把信遞到了大娘跟前。
程桂榮急切地問道:“差官大人,怎麼了?是淘兒他爹出什麼事了嗎?啊?啊--”
郵差勸慰道:“大娘,您可千萬別上火。”又瞧了瞧程桂榮,“你兒子信上說不要--不要這個媳婦了,說這是包辦婚姻,他要解除。”語調裏夾著不平。
左母氣急:“什麼!他說什麼?”
程桂榮眼前一花,暈了過去。淘兒撲倒在程桂榮身上,哇哇大哭:“娘!娘!你怎麼了?”左母一時也顧不上郵差,扶起程桂榮,喊著:“媳婦!媳婦--”
程桂榮慢慢睜開了雙眼。
左母望著滿臉淚水的兒媳婦,“起來,這個沒良心的,現在說是包辦,早幹什麼去了?省吃儉用供他上了學,現在做了官,他說不要就不要了?這事由不得他,有我呢!媳婦,娘給你做主。家裏不還有點糧食嗎?咱蒸鍋窩窩頭,帶上他上次寄來的錢,咱帶上淘兒找他去!我們去找那沒良心的東西評評理!他要是敢不要你,娘就死給他看!”這晴天霹靂讓老人傷心透了。
程桂榮哭著撲到娘的懷裏,“娘--”停了半晌說,“要不,你們倆去吧,關東遠著呢,這些錢恐怕不夠。”
“這是什麼話,有我就有你,說句實在話,輝子這個混蛋東西是我生我養的,可我也沒得到他多少濟啊,倒是虧了你,下地幹活,又拖孩子又帶崽的,還要給我這老婆子弄吃的,他怎麼對得起你哦!”
程桂榮為難地“娘,我--”
“你什麼你,我這一輩子沒有閨女,你又是媳婦又是閨女。走!就是要飯,就是走到關東,你也要陪娘找到他。”
一天後,祖孫仨人背包挎筐地上了去東北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