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八年舊怨(2 / 3)

李尋歡勉強一笑,道:兄弟,可是,我也知道大哥你很為難--龍嘯雲笑道:兄弟,你用不著顧忌我,無論你怎麼做,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李尋歡胸中一陣熱血上湧,熱淚幾乎已奪眶而出。

龍嘯雲瞧了那大漢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臨時卻改口道:天已快亮了,梅花盜今天晚上想必已不會再來,你們旅途勞頓,還是早些下來吧。

李尋歡道:是

龍嘯雲道:我已叫人將聽竹軒替你打掃幹淨了,但你若還是想住在老地方,我可以請仙兒暫時搬去和詩音一塊兒住。

李尋歡道:用不著,聽竹軒就很好。

龍嘯雲又瞧了那大漢一眼,但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隻不過麵上已不禁露出了憂鬱之色,顯得心事重重。

風吹著竹林,宛如浪濤。

夜半聽竹,縱然很快樂的人也會覺得淒涼蕭索,何況一別十餘年,返來時心事已成灰的李尋歡呢?

一燈如豆,燈光下看來,他眼角的皺紋似更深了。

大漢黯然危坐,正也是心事如潮,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嗄聲道:少爺,我恐怕已不得不走了。

李尋歡動容道:你要走?你也要走?

大漢黯然道:我身受少爺你們父子的大恩,本來已決心以這劫後的殘生來報答少爺的恩情,可是現在--靜夜中,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馬嘶。

大漢淒笑道:趙正義他們顯然已看出了我的來曆,現在隻握已去通知我的仇家,我本已未將生死放在心上,倒也不怕他們,可是--李尋歡道:可是你卻怕連累了我,是嗎?

大漢歎歎道:我也知道少爺你不是怕被連累的人,可是十八年前的那段公案,其中曲折本是在我,我怎麼能讓少爺陪著我一起受人恥罵。

李尋歡默然半晌,長歎道:那是你一時的無心之失,這十八年來,你受的苦已是足夠彌補了,他們也不能逼人太甚。

大漢慘笑道:少爺你雖然這麼想,但別人卻不會這麼想,江湖中的血債,一定要用血才能洗得清的!他不等李尋歡說話,接著又道:何況,我還要去看看那位梅二先生,他負傷後一怒而去,是否能走得遠,還說不定,無論如何,他總是衝著我們才來的。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黯然問道:你要到哪裏去?

大漢長歎道: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可是--他忽然一笑,道:可是我絕不會走得很遠的,每到風清月白的晚上,我說不定還會攜酒而來,找少爺你共謀一醉。

李尋歡霍然長身而起,道:一言為定?

大漢道:一言為定!

兩人目光相對,都已不覺熱淚盈眶,於是兩都扭過了頭--英雄們的別離,有時竟比小兒女的分離更令人斷腸,因為他們縱有滿懷別緒,隻是誰也不願說出口來。

李尋歡隻是淡淡道:你要走,我也不攔你,但你總得讓我送你一程。

長街如洗,積雪昨夜已被掃在道旁。

一塊塊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來,仿佛一塊青玉,遠處已有市聲傳來,大地已漸漸蘇醒。但天色還是暗得很,看來今天還是不會有陽光。

這條街也靜得很,雖有遠處偶爾傳來的雞啼和李尋歡的咳嗽聲,卻還是打不開這令人窒息的靜寂。

大漢忽然停了腳步,勉強笑著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少爺你--你還是回去吧。

李尋歡又走了幾步,才緩緩停下,望著長街盡頭一侏孤獨的枯樹,癡癡地出了半天神,終於緩緩轉回身,道:好,我回去,你-你多多保重。

大漢點了點頭,嗄聲道:少爺你自己也多多保重了。

他不再去望李尋歡,低頭頭自李尋歡身旁走過去,走出了十幾步,忽又停下,轉身道:少爺你若是沒有別的事,還是在這裏多住些時候吧,無論如何,龍大爺的確是條好漢子,好朋友。

李尋歡仰天歎道:得友能如龍嘯雲,去複何恨!

大漢道:少爺若已決定住下,說不定我很快就會回來找少爺的。

李尋歡笑了笑,道:也許我會住下來的,反正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他果然在笑著,但笑得卻是那麼。

大漢驟然轉身,咬緊牙關大步衝了出去。

天色漸明,雪意也越來越濃了。

死灰色的蒼穹,沉重得似已將壓了下來,可是大漢的心情卻比這天色更灰黯、更沉重。

無論他是為了什麼而逃的,總之他現在又要開始重度那無窮無盡的逃生生活了,他已和李尋歡逃亡了十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逃亡生活的痛苦,那就像一場夢,卻永遠沒有醒來的時候。

但在那十年中,至少還有李尋歡和他在一起,他還有個人可以照顧,他的心情至少還有寄托。

而現在,他卻已完全孤獨。

他若是個懦夫,也許反而不會逃,因為他知道世上絕沒有任何事比這種孤獨的逃亡生活更痛苦。

甚至連死亡都沒有!

那種絕望的孤獨,實在能逼得人發瘋。

但他卻非逃不可,眼看李欠似乎又可以安定下來,他隻有走,他無論忍受任何痛苦也不能連累了李尋歡。

理在,他本該靜下來仔細想一想今後的去向,他卻不敢讓自己靜下來,他要往人最多的地方走。他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走了多遠,忽然發現已到了一個菜場裏,他自己也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他這一生中,也不知到過多少種地方,上至世家大族的私邸,下至販夫走卒住的大雜院,上至千金小姐的閨閣,下至花幾十枚大錢就可以住一夜的土嫖館。最冷的地方他到過--可以把人鼻子都凍掉的黑龍江;最熱的地方他到過--把雞蛋放在地上就可以烤熟的吐魯番。

他曾在泰山絕頂看宵日出,也曾在無人的海灘上看宵日出,他曾經被錢塘的飛潮打得全身濕透,也曾大漠上的烈日曬得嘴唇幹裂,他甚至在荒山中和遠未開化的土人一起吃過血淋的生肉。

可是到菜場來,這倒還是他平生第一次經曆。

在冬天的早上,世上隻怕再也不會有比菜場人更多、更熱×的地方了,無論誰走到這裏都再也不會覺得孤獨寂寞。

這裏有抱著孩子的婦人,帶著拐杖的老嫗,滿身油膩的廚子,滿頭刨花油香氣的俏×頭---各式各樣不同的人,都提著菜籃在他身旁擠來擠去,和賣菜的村婦、賣肉的屠夫為了一文錢爭得麵紅耳赤。

空氣中充滿了魚肉的腥氣、炸油條的油煙氣、大白菜的泥土氣,還有雞鴨身上發出的那種說不出的騷臭氣。

突聽前麵一人直著嗓子吼道:買肉買肉,買新鮮的肉--這聲音剛響起來,就被一陣驚呼打斷了。

接著,前麵的人都驚呼向後退了回來,大人們一個個臉如死灰,孩子們更是哭得上氣接不了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