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二先生道:"第一,診金不先付,不治,付少了一分,也不治。"麻麵大汗怒道:"咱們幾時少了你一分銀子。"梅二先生道:"第二,禮貌不周,言語失敬的,不治,第三,強盜小偷,殺人越貨的,更是萬萬不治了。"他又歎了囗氣,搖著頭道:"你們將這兩條全都犯了,還想梅二先生替你們治病,這豈非是在癡人說夢,椽木求魚。"那幾條大汗脖子都氣粗了,怒吼道:"不治就要你的命。"梅二先生道:"要命也不治!"
麻麵大漢反手一掌,將他連人帶凳子都打得滾出七八尺開外,伏在地上,順著嘴直流血。
李尋歡看他如此鎮定,本當他是位深藏不露的風塵異人,如今才知道他一張嘴雖硬,一雙手卻不硬。
趙老大嗖地拔出了腰刀,厲聲道:"你嘴裏若敢再說半個不字,大爺就先卸下你一條膀子再說。"梅二先生捂著臉,道:"說不治就不知方,梅二先生還會怕了你們這群毛賊麼。
趙老大怒吼一聲,就想撲過去。
虯髭大漢忽然一拍桌子,厲聲喝道:"這裏是喝酒的地方,不喝酒的全給我滾出去!"這一聲大喝就仿佛晴空中打下個霹靂,趙老大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倒退半步,瞪著他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管大爺的閑事。"李尋歡微微一笑,道:"滾出去無趣,叫他們爬出去吧。"虯髭大漢喝道:"少爺叫你們爬出去,聽見沒有。"趙老大見到這兩人一個已病得有氣無力,一個已醉得於今發直,他膽子立刻又壯了,獰笑道:"你們既然不知趣,大爺就拿你們開刀也好!"刀光一閃,他掌中刀竟向李尋歡直劈了下去。
虯髭大漢皺了皺眉,一伸手,就去架刀。
他竟似已醉糊塗了,竟以自己的膀子去架鋒利的刀鋒,掌櫃的不禁驚呼出聲,以為這一刀劈下,他這條手臂就要血淋淋地被砍下來。
誰知一刀砍下後,手臂仍是好生生的紋風未動,刀卻被震得脫手飛出,連趙老大的身子都被震得站不穩了,踉蹌後退,失聲驚呼道:"這小子身上竟有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咱們隻怕是遇見鬼了!"麻子的臉色也變了,陪笑道:"朋友高姓大名,請賜個萬兒,咱們不打不相識,日後也好交個朋友。"虯髭大漢冷冷道:"憑你也配和我交朋友。滾!"趙老大跳起來,吼道:"朋友莫要欺人太甚,需知咱們黃河七蛟也不是好惹的,若是……"他話還未說完,那麻子忽然將他拉到一旁,悄悄說了幾句話,一麵說,一麵偷偷去瞧李尋歡酒杯旁的小刀。
趙老大臉上更全無血色,嘎聲道:"不會是他吧。"麻子悄悄道:"不是他是誰。半個月以前,我就聽龍神廟的老烏龜說他又已入關了,老烏龜多年前就見過他了,絕不會看錯的。"趙老大道:"但這病鬼……"
麻子道:"此人吃喝嫖睹,樣樣精通,身體一向不好,可是他的刀……"提到這柄刀,他連聲音都變了,顫聲道:"不防一萬,隻防萬一,咱們什麼人不好惹,何況惹到他頭上去。"趙老大苦笑道:"我若早知道他在這裏,就算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進來的。"他幹咳兩聲,陪著笑躬身道:"小人們有眼無珠,不認得你老人家,打擾了你老人家的酒興,小人們該死,這就滾出去了。"李尋歡也不知聽見他說的話沒有,又開始喝酒,開始咳嗽,就好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老虎般闖進來的大漢們,此刻已象狗似的夾著尾巴逃出去了,那位梅二先生這才慢吞吞的爬了進來,居然也不去向李尋歡他們道謝,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又不停地拍著桌子,瞪著眼道:"酒,酒,快拿酒來。"那店夥揉著眼睛,簡直不相信方才被人打得滿地亂爬的人就是他。
酒鋪裏的人早已都溜光了,隻剩下他們三個人,把酒杯一杯杯往嘴倒,酒喝得越多,話反而越少。
李尋歡望著窗外的天色,忽然笑道:"酒之一物,真奇妙,你越不想喝醉的時候,醉得越快,到了想喝醉的時候,反而醉不了。"梅二先生忽也打了個哈哈,道:"一醉解千愁,醉死算封侯,隻可惜有些人雖想醉死,老天卻偏偏不讓他死得如此舒服。"虯髭大漢皺了皺眉,梅二先生竟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直著眼望著李尋歡,悠然道:"閣下可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麼。"李尋歡淡淡笑道:"活不長了。"
梅二先生道:"知道活不長了,還不快去準備後事,還要來喝酒。"李尋歡道:"生死等閑事耳,怎可為了這種事而耽誤喝酒。"梅二先生附掌大笑道:"不錯不錯,生死事小,喝酒事大,閣下此言,實得我心。"他忽又瞪起眼睛,瞪著李尋歡道:"閣下想必已知道我是誰了。"李尋歡道:"還未識荊。"
梅二先生道:"你真的不認得我。"
虯髭大漢忍不住道:"不認得就不認得,嚕嗦什麼。"梅二先生也不睬他,還是瞪著李尋歡道:"如此說來,你救我並非為了要我為你治病了。"李尋歡笑道:"閣下若要喝酒,不妨來共飲幾杯,若要來治病,就請走遠些吧,莫要耽誤了我喝酒的時間。"梅二先生又瞬也不瞬地瞪了他很久,喃喃道:"好運氣呀好運氣,你遇見了我,當真是好運氣。"李尋歡道:"在下既無診金可付,和強盜已差不多,閣下還是請回吧。"誰知梅二先生卻搖頭道:"不行不行,別人的病我不治,你這病我卻非治不可,你若不要我治病,除非先殺了我。"方才別人要殺他,他也不肯治病,此刻卻硬是非要替人治病不可,那店夥隻恨不得趕快回家去蒙頭大睡三天,再也莫要見到這三個瘋子,隻因老是再這樣折騰下去,他隻怕也要被氣瘋了。
虯髭大漢卻已動容道:"你真能治得了他的病。"梅二先生傲然道:"他這病除了梅二先生外,天下隻怕誰也治不了。"虯髭大漢跳起來一把揪著他衣襟,道:"你可知道他這是什麼病。"梅二先生眼睛一瞪,道:"我不知道誰知道,你以為花老六真能配得出那“寒雞散”麼。"虯髭大漢失聲道:"寒雞散。他中的毒就是寒雞散。"梅二先生傲然一笑,道:"除了梅家的“寒雞散”,世上還有什麼毒能毒得死李尋歡。!"虯髭大漢又驚又喜道:"花蜂的“寒雞散”是你配的。"梅二先生大笑道:"除了我“妙郎中”梅二先生外,還有誰能配得出寒雞散。看來你當真是孤陋寡聞,連這種事都不知道。"虯髭大漢大喜道:"原來他就是“七妙人”中的“妙郎中”,原來毒藥就是他配的,能配自然能解,少爺你有救了。"李尋歡苦笑道:"看來一個人想活固然艱苦,若要靜靜地死,也不容易。"馬車又套上了馬,冒雪急馳。
但這次他們卻另外雇了個趕車的,虯髭大漢留在車廂中一來是為了照顧李尋歡,再來也是為了監視那“妙郎中”。
他顯然還是不放心,不住問道:"你自己既能解毒,為何要去找別人。去找誰。去哪裏。來得及嗎。"梅二先生皺著眉道:"我找的不是別人,是梅先生,我家老大,他就在附近,你放心,梅二先生肯接手的病人,就死不了的。"虯髭大漢道:"為何要去找他。"
梅二先生道:"因為寒雞散的解藥在他那裏,這理由你滿意了麼。"虯髭大漢這才閉上嘴不說話了。
梅二先生搖著頭笑道:"想不到世上還有人肯練這種笨功夫,除了能唬唬那些毛賊外,簡直連一點用處也沒有。"虯髭大漢冷冷道:"笨功夫總比沒功夫好。"
梅二先生居然也不生氣,還是搖著頭笑道:"據說練鐵布衫一定要童子功,這犧牲未免太大了些,是嗎。"虯髭大漢道:"哼。"
梅二先生道:"據說近五十年來,隻有一個人肯下苦功練這種笨功夫,據說此人叫“鐵甲金剛”鐵傳甲,但二十年前就被人一掌自舍身崖上震下去了,也不知死了沒有,也許並沒有死,還能坐著喝酒。"虯髭大漢的嘴角就象是咬牢了個雞爪,無論梅二先生怎麼說,怎麼問,他卻再也不肯開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