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在段公館裏當差的人可真不少,光是號房就有內號房、外號房,一個號房裏都用著好幾個人。外號房裏有個傳達長,是山東人,名叫張秀峰,遇見有什麼人來拜會段祺瑞,都是他拿著名片進去回事。我在號房裏仍是什麼活沒人幹我就拾起來幹。晚上,這些號房們都湊在一塊打小牌了,我還得把白天來過的客人一個一個往號簿上麵填寫。管事的看我辦事挺要強,便又給我弄了一分津貼。我和外號房的姓杜的、姓計的一共三個人共領一個兵的餉銀,還起了個名字叫做“王杜計”,按月領下餉來由我們三個人平分。這就是管事的對我們格外體恤了。
自從安排到號房以後,除了按月領工資和津貼之外,還有一個指望,那就是分頭錢。原來段祺瑞好打牌,每天晚上都有人陪他打牌,輸贏差不離都是千八百塊,每天抽的頭錢積累下來,按月一分這個數目應該也很可觀了。自打我進了號房,就盼望著分頭錢,可是每月分到手裏,也不過塊兒八毛的,微乎其微,使我很失望。日久天長,我才知道這裏麵的內幕。
原來每天打牌抽下的頭錢,都放在段祺瑞的內客廳裏,說是歸他自己掌握,其實就是隨隨便便地放在那裏。在他客廳裏專有幾個跑上差的,都是一般油頭粉麵的年輕小夥子。這些家夥講究吃穿,還在外麵胡嫖亂賭,錢不夠花了,就從頭錢裏偷。你偷30,我拿50,段祺瑞也不覺察。不但跑上差的隨便偷,有時候段祺瑞的姨太太,也從頭錢裏拿上幾十,段看見了也不過問。這樣一來,上差們渾水摸魚更是隨便拿錢了。因此,我們分的頭錢還多得了麼!每分一回頭錢,我就生一回氣。我想段祺瑞這麼大的人物,連家裏這麼點小事都管不清楚,還能把國家大事辦好嗎!
當時我出來做事,除了為掙幾個錢,當然還盼著有個出頭之日。段祺瑞當時是陸軍總長,後來又當上了國務總理,總算是政府裏數一數二的人物。我進了他的公館以後,也抱著一種幻想:隻要我把差使幹好了,跟著他總能夠慢慢混起來,弄個一官半職。可是我這個幻想不久就破滅了。
有一天,有個上差來找傳達長,說:“總長找你哪!總長說把那個黑家夥找來。”張秀峰聽了很不高興,說:“人有名,樹有影,怎麼管我叫黑家夥呀!”那個上差也回答得好:“總長那麼忙,他知道你是誰呀!等著你問話呢,快去吧!”這一來不但把張秀峰氣壞了,我們也都寒心了。張秀峰是個傳達長,每天都要去見段回話。從號房到內客廳要經過三道崗,他能夠長驅直入,雖然不能算是段的親信,總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吧?可是這位總長居然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叫他作黑家夥,像我們這些人就更提不起來了,這還指望跟他混出什麼前程來麼?
後來我才知道,早年跟在段祺瑞左右的當差、馬弁,還是有幾個被他提拔起來的,比如閻繁瑞、閻繁敏哥倆,原先都是在他手下當差的,經他提拔在李長泰部下,一個當了旅長,一個當了團長。還有曹一青和一個姓薑的,現在也都當上了營長。可是自從他的官大了以後,對手下用的人也就不重視了,常說:“給你個差事也幹不了,給你幾塊錢,吃碗飽飯就不錯!”
他說的也是實情。在當時,我要離開段公館,想找個地方混碗飽飯,還真不易,所以我不敢再有什麼奢望了。不過,當一天和尚還得撞一天鍾,混下去再說。沒想到這一混就是幾十年,一直到段祺瑞被蔣介石邀請到上海,我才正式離開了段公館。
段公館裏當差的、號房、馬號、廚房、花把式、裁縫師傅、理發匠、當上差的、打雜的,再加上內宅裏的女傭人,老老少少,總有百十口人。我初進段公館,就認識個孫管事,以為他是公館裏的總管,這些傭人都得聽他的,日子長了,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就拿廚房說吧,段公館裏有兩個廚房。大廚房裏,打下手的不算,大師傅就有好幾位,紅案白案,手藝都不錯,什麼燕窩、熊掌,樣樣都拿得起來。還有一位西餐廚子叫楊瑞祥,公館裏宴會要用西餐,就歸他操持。廚房裏有兩個頭兒,一個姓倪,一個姓張,每月夥食開支,都由這兩個頭兒輪流管事。這兩個頭兒據說都是有功之臣。怎麼叫做有功之臣呢?原來段祺瑞在清江浦當江北提督的時候,有一個協嘩變了,這兩個廚子隨著段的家屬逃難,很賣了份力氣。因為有這場功勞,所以在公館裏態度蠻橫,有些事都得他倆說了才算。孫總管不過是按月從張夫人那裏領幾百塊錢,隨時開支,隨時報賬。有些事,總管作不了主,跟總管說不算數,還得聽這兩位廚房頭兒的。公館的夥食都由廚房承辦,大米白麵是由陸軍部運來的軍糧,每天都用大鍋煮飯。後宅的副食雖然也歸廚房經手,一桌一桌按頓開上去,可是後宅的主食,在後院裏還另有一個小廚房承做。小廚房的大師傅是哥兒倆,姓段,山西人。我們都叫他們做段聾子、二聾子。後宅的小廚房專做好米飯、熬好米粥,伺候段祺瑞和他的太太、姨太太、少爺、小姐們。
段公館裏的有功之臣,還不僅僅是這兩位廚房頭兒,後宅裏還有幾位老媽子,也都是由清江浦提督衙門帶來的,跟隨多年,在太太麵前都能說得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