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冷嗤了一聲，卻仍是不依不饒地緊逼過去，非要將手中的棍子交給德妃拿住，德妃情急之下，隻好屈膝半跪了下去。院子裏永和宮的奴才們見主子如此，也都照勢跪到了地上。整個院子忽地生出一種無形的壓力來，那種凝滯般的空氣宛如一塊巨石壓在心口，若是稍有膽怯的人，必會心慌神亂，可偏巧惠妃是個經曆過太多大風大浪的人，這種場麵又怎麼會唬得住她。
她那略帶藐視的目光盯在已低了頭的德妃身上，多時不見的趾高氣揚的氣勢又重新躍上了麵容，她眼角帶譏地環視了一眼院子跪了一地的奴才，然後冷冷一笑便把棍子狠狠丟在了地上。
院子本就靜得嚇人，棍子落地的聲音更是響徹每個人的心頭。
德妃一斂裙，從容站起，不緊不慢地從薄唇中透出字來，“妹妹知道，姐姐今日來是在怪罪妹妹打了這些人。這些人都是跟在惠妃姐姐手下辦差十幾年的老人兒了，妹妹打他們，讓姐姐覺得麵上無光了。此事，確實是妹妹考慮不周當，隻是咱們姐妹也三十幾年了，姐姐該清楚妹妹的脾氣。妹妹雖然是個獨善其身的性子，卻也最是見不得這些貪贓枉法的勾當。所以，妹妹長年甘願待在永和宮內，能不出門便不出門，免得看見些不該看見的東西。可如今，皇上讓我代管鳳印，我便不能再避而不見這些東西。身居其位，便要謀其事，哪怕做出的事情傷了姐妹的情分，我也必須這麼做。”
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不僅讓軒兒聽了覺得可笑，連惠妃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正如你所言，咱們姐妹相處三十多年，我竟不知你有這麼好的口才，要是讓皇上聽見了，非要誇妹妹‘舌燦蓮花’不可。”
明知她是在譏諷自己，德妃臉上卻沒露出半點不悅的意思，仍舊恰到好處地微笑著，“還望姐姐能夠理解我的苦衷，改日我必登門謝罪。”
“不必了”，惠妃眸光冷硬地回絕了她，一回首看著一眾被打的奴才們，“你要怎麼處置他們？莫不是都杖斃了？”
德妃輕輕一搖頭，輕得幾乎連耳上米粒墜子也並未動搖半分，隻是溫軟一笑，“妹妹哪敢幹傷人性命的事情啊。不過就是教訓他們一頓，然後打發去慎刑司服役去罷了。”
“全部？”惠妃一愣，微愕地瞧著德妃臉上的笑容，那笑在她看來，卻如利刃，刺在了她最擔心的地方。德妃這麼一做，無疑是要鏟除掉自己在宮中所有的關係網，日後，這些重要的管事位子上全都換上她德妃的心腹，她便可以真真正正地成為後宮之主了。惠妃下意識地嘴中想要蹦出“不”字，忽地看見站在廊中的軒兒向她搖了搖頭。惠妃沉吟了片刻，抬手指向梁九公，“此人辦事還算利落，我宮裏正好還缺個有眼力見兒的奴才，你把他給我留下吧，也算他將功補過。”
德妃想也沒想，立即答應了，“姐姐要的人，我怎能不給呢！來人，給梁公公把繩子解了。”
梁九公千恩萬謝地隨著惠妃與軒兒出了永和宮。幾人才拐出永和門前的長街，惠妃便拉過了軒兒的手，梁九公與小箏知道她們有私密的事情要說，就知趣地退後了幾步跟著。
“看到了吧？德妃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惠妃氣急敗壞地哼了聲。
軒兒卻隻是輕鬆一笑，“這才是剛開始，惠妃娘娘就已經沉不住氣了嗎？”
惠妃瞪她一眼，道，“你倒是沉得住氣，小心日後她背地裏捅你一刀。”
“娘娘忘了嗎？她已經捅過我一刀了”，軒兒微曬道。
惠妃失笑道，“可不是，隻是她捅的是你，挨刀的卻是你的朋友。”
軒兒驀地斂起笑容，沉默了片刻，再次抬眼看她時，眸中已添了幾分厲色，“娘娘不是一直想知道下毒害你的人是誰嗎？”
惠妃悲涼地看向前方，輕歎，“是她吧。其實我早就猜到是她了，隻是一直不願意相信。如今見她這番舉動，便不信不行了。唉，三十多年了，眾姐妹中，倒是她藏得最深，哼，果真是小瞧了她呢。”
“娘娘也不用太生氣了，向來鋒芒太露之人，也會物極必反，離她倒黴的日子也不遠了。”
“就如本宮這般”，惠妃感觸良多地苦笑道，“軒兒，我剛失勢那會兒，我心裏是恨死了你。整日裏想的都是如何要了你的性命，不過，事過境遷之後，我現在竟對你一點怨氣也沒有了。想想這些年，我確實做了不少錯事。原來，這個世道是真的有因果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