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為黃頭郎。孝文帝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從後推之上天,顧見其衣裻帶後穿。覺而之漸台,以夢中陰目求推者郎,即見鄧通,其衣後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名姓,姓鄧氏,名通,文帝說焉,尊幸之日異。通亦願謹,不好外交,雖賜洗沐,不欲出。於是文帝賞賜通巨萬以十數,官至上大夫。文帝時時如鄧通家遊戲。然鄧通無他能,不能有所薦士,獨自謹其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者相通,曰“當貧餓死”。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何謂貧乎?』於是賜鄧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
——《史記》卷一百二十五《佞幸列傳》
曆史上的漢文帝是一個英明國君,“文景之治”是漢朝的盛世。他非常節儉,連一件穿破了的衣服也舍不得丟,但對鄧通截然例外,對他寵愛得無以複加,在他身上花錢不計其數。這是為什麼呢?
鄧通是蜀郡南安人,他的發跡源於漢文帝的一個夢。像所有的皇帝一樣,文帝也企幻長生,“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有一次他夢見自己就要到達仙境,卻怎麼也上不去了,忽然有人從後麵推了他一把,文帝回頭一看,這個人戴著黃色的帽子,衣襟係在後麵。夢醒後“按夢索人”,就去尋找,結果找到了與夢中相符的劃船黃頭郎鄧通。班固的《漢書》中說鄧通的姓名和“登通”諧音,於是文帝十分高興,賞賜他財物數不勝數,官拜上大夫,文帝還時常屈駕到鄧通的家裏去耍耍。
有一次,文帝叫一位有名的相士給鄧通相麵,相士說鄧通會貧餓至死。文帝不高興了,也不相信,說:“能讓鄧通富貴的人是我,怎麼會窮死呢?”於是賞賜蜀郡的嚴道銅山給鄧通,使他享有鑄造錢幣之權,鄧通因此富可敵國。
鄧通在他的崗位上倒是做得盡職盡責,有人說他建立了佞幸這個行業的“行業標準”。他小心謹慎,天天陪伴文帝,不事外出,甚至放假時都留在文帝身邊。文帝曾病癰,就是皮膚化膿潰爛,他經常為文帝吸吮患處。有一次,太子入問病,文帝也要他吸吮,太子麵有難色。後來聽說鄧通一直這樣做,十分慚愧,因此心恨鄧通。太子劉啟嗣位為景帝後不久,有人告發鄧通,景帝就借機將他全部家產收歸國有。鄧通,分無皆無,果然餓死。“不名一錢”這個成語就是從他這裏出來的。
司馬遷引用當時俗語說:“努力種田,不如遇到豐年。好好為官,不如碰到賞識自己的君王(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不但是女子用美色諂媚取寵,就是士人和宦者也有這種情況。司馬遷這麼說,不是沒有根據的空話,鄧通的發跡就是一個例子。
看來,功名富貴是要看機遇的,沒有文帝那個夢,鄧通恐怕也就做一輩子的船夫了。然而,鄧通以佞幸得寵,富可敵國,最終卻不名一錢,窮死了。孔子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信哉斯言!
鄧通最終窮死,應驗了相士的那句話,追溯起因,源於他的“吮癰”。漢語中有個成語“吮癰舐痔”,用來諷刺卑下地侍奉他人的行為。鄧通親自實踐了這個詞語,其實這個成語起源於莊子。
《莊子·列禦寇》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說宋國有個叫曹商的人,為宋王出使秦國。到秦國後,巧言令色,說得秦王高興,送了他一百輛車子。回國後,曹商跑到莊子那裏去炫耀,諷刺莊子說:“深處窮巷之中,靠編織草鞋為生,生活困頓,麵黃肌瘦,這是我曹商的弱項;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君王,得車百輛,這才是我的長項。”莊子對答:“我聽說秦王有病召醫,吮吸膿瘡者送車一輛,舔舐痔瘡者得車五輛,越惡心的地方,得車就越多。難道你也是舔舐痔瘡來,怎麼送你那麼多車子呢!給我趕緊滾犢子。”
吮癰舔痔,低三下四,曲意奉迎,這種下作的行為,自然為人不齒,遭人鄙視。不過,曆史上竟也有“嗜痂”上癮的人。
據《宋書》記載,東莞莒(今山東莒縣)人劉邕就有食用瘡痂的嗜好,說味道與鮑魚差不多。一天,劉邕拜望正患瘡疾的朋友孟靈休,見孟的床上有許多落痂,順手撿起來就吃。孟靈休感到心驚,便將其身上未剝落的瘡痂皮,盡數剝下給劉邕吃,因為剝取瘡痂以致使瘡口流血了。劉邕所管轄南康郡有二百多名官吏,不論有無過失,每人須輪番挨鞭子抽,抽傷了再長成痂,剝掉痂皮供他食用。
如果單純喜歡吃瘡痂,那隻能算是一種怪癖,但如果因為“貨源”問題而毫無理由地鞭打他人,令人發指,就很可惡了。這還不如鄧通,不如曹商,他們的行為雖然也教人惡心,但總算是醫治別人,對別人沒造成多大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