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封禪,照司馬遷的說法,就是指在泰山頂上築土為壇祭天,以感謝天的功德,是謂“封”;在泰山腳下的梁父山築壇祭地,以報答地的功德,是謂“禪”。“封禪”之名,最古的經典(即所謂六經)裏都沒有提到。究其本原,應該是春秋戰國時在齊魯間發展和流行起來的。齊、魯是當時中國文化最發達的地方。位於兩國之間的泰山,被這裏的人們看作天下最高的山,最接近至高無上的天帝,所以也是祭祀上天最合適的地方。這種觀念發展到戰國末年和秦初漸趨成熟。按照這種觀念,一個政權如果鞏固了自己的統治,並獲得上天的正式承認,上天就會降下各種各樣的“符瑞”,亦即表示該政權已獲得天賜福運的各種吉祥信號。例如獵獲形狀像“麒麟”的獨角獸、寶鼎顯現、夜有“美光”而白天有“黃氣”、“一茅三脊”(即一片茅葉上有三根主葉脈)等等。這時候就應該舉行“封禪”典禮,以答謝天意,同時也是向人間社會表明統治者已接受“天命”,或者叫作“奉天承運”。
從今人的觀點來看,封禪很容易被看作是一種愚蠢可笑的迷信和騙局。迷信和騙局經常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統治者要欺騙別人,必得先欺騙自己,也就是自欺;自己先受騙上當,再大張旗鼓地去騙人,於是便很自然地由自欺而發展到欺人。古代的儒家中也曾有很多人不讚成封禪。他們認為,既然儒家最權威的經典中從沒有提到過封禪,所以就不能相信這是真正的“古製”。他們堅持說,聖主不需要封禪,凡主(平庸的君主)又沒有資格封禪。所以這件事不管怎麼樣都於理無據。他們很讚許梁武帝,說他雖然是“中主”(才能中等的君主),卻能力排眾議,“毅然不為封禪之事”。
封禪的提倡者們雖然鼓吹這是一種古已有之的大典,但一直到秦始皇的手裏,才真正想到要把它拿來實行。他做皇帝三年後,帶了七十名齊魯儒生,來到泰山準備封禪。可是這個典禮究竟應該如何舉行?臨到辦事的時候,儒生博士議論紛紛。有的說要用蒲草裹住車輪,以免傷到草木;有的竟然說隻要掃掃地就算祭好了,取其簡便易行。大家七嘴八舌,根本得不出什麼結論。秦始皇看到他們這麼不濟事,勃然大怒。於是他將他們全部斥退,按自己的設想到泰山頂上行封禮,又到梁父山行禪禮。其禮節大多數參用秦國祭祀上帝的老製度,但對具體的儀式卻故意秘而不宣,免得再遭到說三道四的瞎議論。諸儒生因為不得參加,心懷怨恨。恰好秦始皇走到半山即遇大雷雨,躲在樹下,儒生就譏笑他犯了天怒。不久秦亡,又有人散布流言說,其實秦始皇當初根本就沒能爬到山頂;這是老天在阻撓他,因為他不配主持封禪這樣隆重的典禮。
那麼,秦始皇為什麼會如此熱衷地迷戀於封禪這種沒有多少曆史根據的鬧劇呢?這當然同他的迷信思想有關係,不過又不能完全用迷信思想來解釋。秦始皇所建立的專製皇帝統治下的中央集權統一國家,與西周、春秋那種以周天子為“共主”的分封體係完全不一樣。那麼究竟應當如何向當時的人民解釋這種新製度體係、新國家製度的合法性呢?我們知道,任何政權都無法僅僅依靠暴力和鎮壓就維持下去。它總還要盡可能地說服被統治的人們,讓他們相信它的存在是合理合法的。這就需要從意識形態的角度解決國家政權合法性的問題。但是在當時的經典裏,找不到可以用來為專製主義的中央集權統一國家辯護的論據。秦始皇一心要搞封禪,就是要向天下表明,秦的統一已經獲得了上天的肯定和保佑。那些心懷不滿的儒生所以要強調秦始皇封禪沒有成功,其實也是在暗諷秦帝國缺乏曆史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