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耐心而幽默地回答,禪宗的根本家風,就是不能用語言道出;後者反問,如果讓你用語言說,你就知道非語言所能說。禪宗的啟悟和開悟,為了不用語言而用語言,用語言是為了不用語言,就表現為這種問答應對的機鋒,然而這一切的目的,又隻有一個,啟悟學人,讓學人開悟。
說佛謗佛,說經誹經
慧海在馬祖道一處修學了六年,回家奉養。馬祖後來看到慧海侄子悄悄呈給他看的慧海的著作後說:“越州有大珠,圓明光透自在,無遮障處也。”於是老有人到越州來找慧海求學,他總是推托而又契合禪意:“禪客,我不會禪,也並無一法可示人,你們就不要老立在這裏了,歇會兒就走吧。”但來學的人卻越來越多,白天晚上門都被扣打得當當響,沒有辦法,他就隨問隨答。
一天有幾個法師來謁。一人說:“想請教一下,還願回答嗎?”慧海說:“深潭月影,任意撮摩。”問:“如何是佛?”答:“清潭對麵,非佛而誰?”眾法師全都茫然。好一會兒,又問:“師說何法度人?”答:“貧道未曾有一法度人。”法師們說:“禪家渾是這樣。”慧海就反問:“大德說何法度人?”答:“講《金剛經》。”又問:“講幾座來?”答:“二十餘座。”又問:“此經是誰說的?”法師提高聲音道:“你開玩笑,誰不知道是佛說的!”慧海說:“若言如來有所說法,那是謗佛。是人不理解我所說之義。若言此經不是佛所說,則是謗經。請你說說。”僧對答不上來。
在慧海看來,經與佛的關係,就像前麵講的指與月的關係,經並不是佛本身,把經當成佛,當然錯了。但經又確是佛說的,說不是當然也不對,但關鍵在於要在把經不當做佛的基礎上,才能把經當做佛說的經,經是一個手勢,人經由它的指引,直接走向佛本身。
嗬祖罵佛
在禪宗中,經不是佛,同理,佛像也不是佛,“佛”這個字,也不是佛。前麵說過,一僧問德山:“請問什麼是菩提?”德山便打,一邊打一邊說:“給我出去,不要在這裏拉屎。”僧又問:“什麼是佛?”德山說:“佛是西天的老比丘。”這“老”不是“您老”的“老”,帶著尊敬;而是“老朽”的“老”,隻有輕蔑。
之所以輕蔑,是因為在他看來這些外在的偶像會把人引入歧途。德山宣鑒和臨濟宗的狂勇之人把佛界的一切神聖都罵得一錢不值,說:“我這裏佛也沒有,祖也沒有,達摩是一身臊臭的老外,十地菩薩是擔屎漢,等黨、妙覺是破戒凡夫;所謂菩提涅槃的境界僅隻是係驢的橛子,十二分教的經書簡直是鬼神簿、是拭瘡疣的手紙;初心十地菩薩是守古墳的鬼,佛是外國造的屎橛。”這麼惡毒的罵,就是喝醒你:佛不是外在的偶像,外在的偶像不是佛,隻能阻礙你成佛。禪宗因此告誡人們說:“你別求(外在的、作為偶像的)佛,佛是大殺人賊,不知弄了多少人進他的淫魔坑,文殊、普賢是屁事不懂的傻子,讓人吃毒藥。”於是把佛像燒來暖身的現象有了,要殺佛喂狗的人也有了。
要殺佛喂狗的口號創造者大概是雲門和尚,但這口號很快就廣為流傳了。杭州靈隱的延珊禪師就是一例。
有僧問延珊:“什麼是道?”延珊說:“道遠乎哉?”這是套用孔子的句子喻說佛之道,孔子雲:“仁遠乎哉,彼欲仁,斯仁至矣。”就是說:隻有你有了得道之心,道就來到你這裏了。僧再問:“什麼是真正一路?”延珊說:“絲發不通。”因為求道沒有外在的路,隻有人自己的內心。僧還是未懂,又問:“有什麼法則可以依法而行?”這想到的還是外在之路,因此延珊說:“莫亂走。”針對這一類提問,延珊上堂說法提醒大家,說道:“你們以為,讓我給你們指一條道,從這裏就可以得到佛法,如果真有這麼好的事,這條道上早已擠得水泄不通,便教我自己早也沒有了安身立命之地。當此之時,就是佛祖出頭來,也會給他十二分棒。我這麼說有什麼過錯嗎?沒有!大家知道,釋迦牟尼生下來時,周行七步,目顧四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對此,雲門和尚說:‘要是我當時看見釋迦牟尼這副模樣,一棒打殺了他,拿來喂狗。這樣一下子就天下太平了。’你們說,雲門說這個話,有佛法的道理在裏麵沒有?當然有!不過,雖然雲門有道理,還不全,算隻有一隻眼。好,大家站得久,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