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三編 道家智慧(10)(1 / 2)

俠客是遊離於俗常規範外的一群,他們擺脫了陳腐的觀念,恣意揮灑著個體生命情感。對功名,他們是“深藏功與名”;對利祿,他們“不羨山河賞”;對家庭重負,他們甚至也表示“安能對兒女,垂帷弄筆墨”;至於對待死亡,隻要有“俠骨香”,縱死千次也在所不惜。因此,酒對他們來說實在不是“身外之物”。他們因酒而更自由,因自由而得以更多地發揮生命的潛能,把酒當做生命的催化劑,以破樊籬、衝羅網,以彰顯生存實相。酒之於俠,猶風之於火,以隱以顯,以長以消,俠之好酒,乃在於其內在精神的相通。

“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是俠客的瀟灑;“失意杯酒間,白刃起相仇”,是俠客的意氣;“荊軻飲燕市,酒酣氣益振”,是俠客的豪邁;“片心惆悵清平世,酒市無人問布衣”,是俠客的失意;“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是俠客的多情。“英雄俠骨美人心”,無不需要借酒彰顯,俠也就恢複了自然真實的本來麵目。金庸小說裏的俠客,亦複如此。《天龍八部》裏的蕭峰,《射雕英雄傳》中的洪七公,《笑傲江湖》中的令狐衝等,莫不好酒,這些人可親可敬、可憐可愛,恰是俠客之正格。至於郭靖、段皇爺等人,端正肅穆,拘於禮俗,儼然是民族功臣、精神導師,其不好酒,亦在必然。

酒之為德,正與俠客的生命情調相通。劉伶《酒德頌》雲:“……兀然而醉,豁然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孰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天地萬物,俗常規範,盡皆煙消雲散,唯有個體生命的體驗才是內在的真實。不僅如此,酒甚至可以使時光錯置、年歲倒流,陸遊詩雲:“酒酣霞暈力通神,淡淡鵝雛色可人。一笑破除垂老日,滿懷搖蕩隔年春。”至於李白說“三杯通大道,五鬥合自然”,蘇軾說“杳冥冥其似道,徑得天真”,那直是說欲體驗本真生命,唯須飲酒了。

把酒當做通向本真生命的媒介,中西皆然。中國有劉伶之“酒德”,西哲有尼采之“酒神”。在尼采看來,酒神象征情緒放縱,在痛苦與狂歡交織的癲狂狀態中撕去外觀幻覺,直視人生悲劇,以體驗悲劇來重新肯定人生,並認為醉是日常生活中的酒神狀態。中國的詩人飲酒、俠客好酒,概具“酒神精神”。自劉伶《酒德頌》以下,酒與藝術愈加密不可解。杜甫作《飲中八仙歌》,使人驚詫於詩、書、畫與酒的關係,至於以酒消解悲劇意識,更是蔚為傳統。更有趣的是酒隱,孟郊有“彼隱山萬曲,我隱酒一杯”,蘇軾有《酒隱賦》,隱逸出世不必遠避人間,隻須寄情於“壺中天地”。酒之妙用,至此可盡矣。

但最具中國特色的,當是俠客之好酒。俠客本就“不軌於正義”,陳規陋俗也就無須刻意消解,這就比文人少了一層顧忌,隻須痛飲美酒,恣意行俠,也就通大道、返自然了。盡情揮灑著天賦本真,在麵對悲劇真相中體驗到超越的快樂,這就是俠客的藝術人生。在文人那裏,酒還可能成為一劑麻醉藥,使人沉迷萎縮,但在俠客那裏,酒卻隻能使人的生命得以張揚,酒的文化內涵也才能發揮到極致,才能獲得真正的生命形式。

酒不僅與俠客有關,在中國曆史上,酒甚至與國家的興衰存亡有著密切的聯係。《戰國策》雲:“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韓非子》也有記載,說齊桓公酒醉失態,丟了帽子,深以為恥,急忙行善政改變自己的形象。在沒有民主的集權時代,君主的個人品德及其才具往往對國家的命運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是以清醒的君王無不對酒深自戒之。酒之為用可謂大矣!

隻是自儀狄、杜康作酒,延而至今,酒風大盛而又酒德大衰。在古人那裏,上焉者把酒當做生命的滋養品,下焉者借酒自沉,至不濟也當做佐餐之物。在今天的某些人看來,以上諸種均不足為訓,酒在他們那裏蛻變成了一塊無形的遮羞布,借酒蓋臉,道無恥之言,逞卑鄙之行,置道德公益於不顧,坑國害民,他們似醉實醒,無非是為了實現一己之私欲。酒德不振,一衰至此,先聖有知,甚恐要對酒的功過重新評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