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法警把我從看守所帶到了法院。他們鬆開了我的五花大綁。被綁了幾天,現在,真有種自由的感覺。吃中午飯時我的手銬打開了。替我開銬的那個法警看上去和我的歲數差不多,而且很英俊。我想到我也和他一樣高大年輕英俊。我想到了那個愛我的女兵排長,以及那些愛過我的女兵們,我心裏一陣劇烈的酸痛。那時要是聽她的話用功複習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考上軍校,就可以提幹部,就可以和她結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可那時我被她迷住了,整天呆在她那兒,以為自己聰明能考上。嘿,女人是最壞事的。沒她,我好好複習,一定考上軍校了。沒考上隻得離開部隊回到我那窮山惡水的家鄉。她現在一定知道我的事情了,一定傷心得哭了。因為我的事情哄動了省城,報上登了出來。我的一審判決報上肯定登了出來。她一定會看到。我感到有一把利刃在心壁上緩慢地割著。她今天會來看我的驗名正身嗎?
那個歲數大點的法警把一盒飯遞給我時,看我的表情平靜得像一尊雕塑一樣。
“小夥子,好好多吃點。”
老法警說得很緩慢但很清楚。我知道這是我最後一頓飯了。這是我最後一頓飯了!我在心裏使命地叫了一句。飯菜真不錯,是我以前最喜歡吃的紅燒大排。我像在部隊時一樣狼吞下去。這樣的飯我再也吃不上了!我在心裏又大聲說了一句。我要善待這頓飯。我全身心地吃了起來。這飯真香啊!當兵前我一次都沒吃過。這是我童年最難過的記憶。飯菜是用馬路邊上五元一客的那種泡沫盒裝的,我把飯菜吃得幹幹淨淨,連盒底的一點大排油我都舔掉了。我真想再吃一塊大排。我把空盒放在地上抬頭看法警。
“再去替他拿一份。”
上了年紀的法警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樣對年輕的法警說道。我一陣高興。
“大排來肥一點,挑大點兒的。”
他對那個已走出鐵門的法警說。我感激地看著老法警。老法警的眼神麻木得像鴿一樣。
“小夥子,到另一世界好好修煉吧。來世別再到這裏來。”
上了年紀的法警衝我翻了一下眼皮。我朝他笑笑。但我知道我的笑一定很尷尬。一會兒,年輕的法警拿來飯菜。我又噴香地吃了起來。兩盒飯兩塊大排,吃得真過癮。隻有在部隊會餐時才這麼過癮過。那時剛野戰訓練完,從幾十公裏外的郊區趕回在市中心的司令部大院。司務長為我們準備的就是紅燒大排。戰友們像在訓練時一樣個個爭先,穿著滿身是泥的訓練服衝進了夥房。我想我們每個人大排的消耗量肯定是常人兩三倍。那情景壯觀得足以讓人瞠目。我吃完,滿足地看了一眼兩個法警,然後說謝謝。年輕的法警又把手銬替我戴上。然後鎖上門,兩人走了。
我頭暈得厲害。冥冥之中我聽到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問我:
大莊,你為什麼要去殺人呢?
我看到一張淚流滿麵的臉。我搖了搖頭,看清了是那個曾經愛過我的女排長的聲音。
我沒辦法,我沒錢,我太窮了。
那你應該努力工作。
我心裏再次湧起退伍回到家鄉後那掉進一口深不可測的枯井等死的絕望感覺。
窮山惡水的再幹也沒錢!
那你家鄉的人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