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開了。
“你沒死啊,很耐餓嘛,真有本事,”幹部笑嘻嘻的聲音,“怎麼樣,和那野人在洞底下廝混,還快活吧?”
他用腳踢我,然後呲起嘴,揉著腳尖道:“媽的,都是骨頭。”
這是張意氣風發的臉,鷹鉤鼻的線條也柔和了。
“媽的,死了?”他注意到了大西北,走近兩步細看,等看清了,猛地往旁邊跳開。
“你們這種人,早該死了,”他跑出去,“老餘頭,把那小子叫來。”
他動作誇張,仿佛身體裏一個活潑的自我突然被喚醒了。
他點起一根煙,在屋裏踱步,盡量避開大西北躺著的那隻角。
“收屍的人馬上就來。”他用煙指指大西北,煙灰落下來,他顛顛腳,把煙灰從鋥亮的皮鞋尖上顛掉。
“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島上變成這個樣子?”見我沒反應,他有些掃興,“你大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吧。”
“康船長死了,嘿嘿,說來還得謝謝你們。我早想他死了,就那老餘頭礙手礙腳。我想要這島想了好久,都快瘋了。這麼棒的一個島,卻被那怪物占著,還把你們這些瘋子找來。唉,世界就是不公平,有錢人為所欲為,我們這種沒錢人,隻能低聲下氣地讓人使喚。不過,”他突然麵色一變,從沮喪戲劇性地切換到興高采烈,“現在好了,你瞧,這島可是我的了。隻是略微做些手腳,在紙上改動兩三個地方——嘿嘿,我是聰明人呢。說實在的,它早該是我的了。好好開發一下,保證是旅遊勝地。或者和電視台合辦節目——什麼野外生存真人秀,現在很流行的。”
他抖了抖煙灰,把煙放到嘴裏狠吸一口。
“現代社會,一個有想法有才能的人,不管在哪裏,總會冒出來,這隻是時間問題。這是個什麼時代?開放、進步、充滿機遇,絕不會埋沒人才,絕不會,隻要足夠強大,足夠有野心。”他使勁握了握拳頭,像在抓緊他盈盈的野心。
“這裏,將是一個天堂,”他把我垂下的頭硬抬起來,順手揭掉我身上的衣服,“你不信嗎?看著我,”他把衣服在半空中打了兩個圈,遠遠扔出去,“還是做旅遊業好,春風吹拂,人心蕩漾,人群、滑板、小遊艇、遮陽傘、比基尼……現在有錢人多了,我會非常有市場的。”
煙蒂飛出去,落在一個角落裏。
“春風吹拂……”他低聲呢喃,像在想象紅的花、綠的草、黃的地、藍的水,還有大片大片的天,飄著棉花一樣的雲。我聽見波波在唱歌,吐字清晰:“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他可愛的大腦袋從石牆後麵冒出來,他在和我開玩笑,假裝躲著不讓我看見,但又害怕我真沒看見他,於是上上下下地探他的小眼睛。還有美佳、醫生、老金、大西北,阿發夫婦,甚至賽太太,他們都在笑,在唱歌,圍著我鼓掌。童話屋裏洋溢著春天的味道。
“段仔,”我快樂地大喊,“是我呀,你的方姐姐。”
“去你的。”
我仔細看他。他有張陽光的臉,可愛的童花頭,一身帥氣的新製服。
“你一直想當警察,我就知道,你穿這衣服會很漂亮的。”
段仔不再理我,轉身和幹部說話。
“您有什麼吩咐?”他微微彎下他的腰。
我的心裏一下空蕩蕩起來,段仔說,他當了警察會來看我的。幹部在向我奇怪地笑,仿佛我的受挫讓他很高興。
“你不是段仔嗎?你是段仔啊。”
“你姐姐叫你呢,”幹部突然大笑,“你是先認親呢,還是先收屍?”
段仔回過頭來盯著我的光身子看,他也突然笑起來:“看來,她是真的瘋了。”
他倆越笑越大聲,我聽到身體裏的輕微響動,看見自己離開這副被笑聲壓得不堪重負的骨骼。它正想縮回假想的衣服裏去呢,越縮越小,直到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