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後一次帶波波去看夕陽。天氣稍一轉暖,野草就露出點綠,壩腳有了生氣。我想抱波波上去,發現抱不動他。他已開始發育,腋窩下有了男性的體味。我哄了半天,他才不情願地順著石階,自己走上壩頂。
波波坐不安穩,忽左忽右地挪著屁股,還對著海麵鼓起腮幫子,讓氣從抿緊的唇縫裏衝出來,他對這種類似放屁的聲響頗為自得,一下一下練個不停。我指給他看夕陽,他沒反應,唱“小燕子”的兒歌,他也不聽。他突然回過頭,鼓起嘴,衝我啵了一下。
我親了親他的腦袋,他開心地嗚嗚著,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兩下。天黑得即將什麼都看不見,海風開始泛冷。
“乖,我們不能再等了。”
波波突然盯著我看,眼神慌裏慌張。我的心口有點堵。
“你看,那是什麼?”我用手一指,他仍不肯將目光挪開。
“看,那是黑夜,很多蛇,吐著舌頭!”他終於把眼睛轉開,默默注視前方。
直到我推他時,他也不動,身體就那麼直直地下去,連入水的撲通聲都聽不見。一個大浪頭卷來,我突然感覺害怕,大叫波波的名字。
海風狂妄地扇了我一頓耳光,一波波潮水沒頭蒼蠅似的互相推擠,不知是該列隊向前,還是乘黑夜還沒完全入侵,趕快溜回去。我順著石階慢慢下,腳踏到沙地時,天像被拉了電燈開關,忽地黑了。我緊挨著壩壁不能動彈,衣服汗濕,又被吹幹,死魚皮一般,冷冷地貼在背上。
波波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溶化了,或者他變成一條魚,遊回深海去了。我聽見自己狼嚎般的哭聲,在海麵上被撞得七零八落。我順原路摸回,手腳使不出力。巨大的黑暗神死死跟在身後,他隻伸出一小根手指,就把我的五髒六腑碾得爛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