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一個人在山岡上走。沒有人和她一起玩。村子裏那麼多小孩，影子一樣，聚集在某個秘密角落。小美尖著耳朵，企圖捕捉任何可以暴露他們行蹤的細微聲響。可是，山岡上靜極了。風好像把聲音都刮跑了。
小美午睡醒來。屋子裏有些暗，就她一個人。父母都上班去了。睡在她身旁的姐，悄然不知去向。總是這樣，小美午睡醒來，卻不見了姐。姐趁她熟睡的時候，溜之大吉。
小美醒來很為自己的“好睡”懊惱。有幾回，她告訴自己不要睡著不要睡著，她躺在姐身邊，可是姐卻遲遲不“行動”。她也隻好繼續裝睡。懵懵懂懂地，她起來，悄悄跟在姐後麵。姐用貓步走路。白色的院牆，灰色的瓦，青色的磚……小美跟在後麵，手心都滲出汗來了……醒來卻是一場夢。小美無限懊惱地想：她再怎麼努力，也跟不上姐的節拍。
姐總是拋下她，一個人遠遠地跑在前麵。她不理解，為什麼姐寧願和別的小孩一道玩，而從來不帶上她？為什麼姐那麼喜歡叫別的孩子“妹妹”，卻對自己的親妹妹視而不見？……小美突然感到沒有玩伴的惶惑。她一個人在村子裏遊蕩。
大人們都去外麵幹活了，沒有人，也不見一點聲響。她向山岡走去。
山岡在村子的最南麵，和鄰村隔著一條大河。這條河，在小美的小世界裏，就是大世界。山岡也是。姐姐和她的“影子部落”更是。可是，不是什麼世界都能夠抵達的。這一點，小小年紀的小美已經感知到。
但是，作為一個年齡屈指可數的小孩，小美天真地以為，隻要等她長大了，她就可以走進任何一個她向往的世界……這個季節，嚴冬剛剛過去，春天好像還沒有來。小美站在山岡上，風“嗖嗖”吹過，小美打了個激靈，縮緊脖子。河水清寂，靠近對岸的那一半，顏色一直在變幻，一會兒暗綠，一會兒灰藍，一會兒竟墨墨黑……小美琢磨著，為什麼同一條河，這邊的顏色和那邊的會有那麼不同？莫非那邊的水草比這邊的豐茂？抑或陽光打在對岸枝椏上，映在水中的倒影？……可是她更願意相信：是對岸的樹染綠了水。綠得少一點淡成了藍，深一點變作了黑。要是她會遊水，她就遊到對岸去，在綠藍綠藍的世界裏化成一條魚。
河上沒有橋，人們從這村到那村，要繞很遠的路。那是一條長長的煤渣公路，一頭通小鎮，一頭通黃浦江的源頭。小美第二年讀書，走的就是這條粗礪的煤渣公路。河的對岸有一所向陽小學，周邊的孩子都在那裏念書。姐也在那裏念。
今天是星期六，小美想起來，姐可能去了英子家。英子和姐在一個班。自從姐上了學，更將小美拋在了腦後不管不顧，還常常以“做功課”的名義。
姐是去年秋天上的學。開學那天，小美哭著鬧著也要去。她背著母親買的新書包，邊哭邊跟在姐後麵。姐不理睬，頭也不回地向學校方向跑去，把小美遠遠甩在村口。母親趕過來，安慰她說再等一年，你現在還太小，明年就可以上學了……小美哪裏肯聽，一層一層湧上來的委屈、傷心和怨恨像開了閘的水，洶湧奔騰！她使勁地哭，放開了嗓子地嚎，哭得太用勁了，腳一軟，癱在了地上。
母親以為小美哭昏過去，一下子亂了陣腳，她急撲上去拉小美，可是沒拉住。小美躺在泥地上，幹脆耍賴。母親捏捏小美的鼻子，又手忙腳亂去按小美的胸。小美僵在地上，躺著也不是，爬起來也不好，腦袋“嗡嗡嗡”響，像是有一把大鋸“嘶拉嘶拉”地來回鋸。
小美感覺躺了一天一夜，突然耳邊聽到母親在喊：小美，醒醒！快醒醒！媽明天就帶你去報名！！小美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臉上鼻涕眼淚已糊成一片。
小美睜眼看母親，母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第二天，小美背著空蕩蕩的草綠色書包去上學。母親領著她。
一路上，小美步履輕盈，肩頭的書包一動一動，像是在跳踢踏舞。母親卻不苟言笑，心事沉沉的樣子。到了學校，母親叫小美在走廊裏站一會兒，她先去校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