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腳步日漸臨近。元旦一過,天氣驟冷,還飄起了雪花!雪花漫天飛舞,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起來,忍冬樹上、屋頂的斜坡上、草地上一片銀裝素裹。有個記者拍了一張上海老房子的屋頂雪景照,登在當天的晚報要聞頭條,黑白線條的勾勒,乍一看,還以為是哪位藝術家的神來之筆!
冒著大雪,我和同事去上海西北角的一處工地。兩個多月來,我一直在尋找沙莎父母。我把我能想到的一切關係都動用起來,還忙裏偷閑,像個可疑分子那樣去一處處工地打探、張貼尋人啟事。終於,有一天,我的手機響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我按接聽鍵,打來電話的正是沙莎父親!
沙莎父親在電話裏說,他以前一個工地的老鄉看到了尋人啟事,抄下了手機號碼,他得到我號碼後激動半天!這段時間來,他輾轉於各個工地,一直想著來找我,可總是脫不開身,起早摸黑雙休日也加班,工地離我的住地又遠,就拖下來了……沙莎父親扯著嗓門在電話裏喊。為省他的話費,我隻對他說:明天中午我到你工地找你。
雪還在下,積雪都凍成了冰,同事肩上扛著攝影器材,社裏的采訪車堵在路上,看來隻能改乘地鐵了。難得一見這麼大的雪,路上的行人拖著腳步躡手躡腳,臉上卻掛著恍惚的笑影,像是不太相信眼前的大雪紛飛。
不止上海,南方很多城市都飄起了雪花。(——事實是幾十年未遇的暴雪!因為暴雪而“班機取消”“列車晚點”“高速公路封閉”“××地區滯留旅客幾十萬”……接踵而來的一個個利壞消息,給急於回家過年的人雪上加霜。我開始擔心半個月後的“春暖活動”——倘若真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因為暴雪而無法舉行籌備了多時的活動,可怎麼向這些渴望團聚的孩子和父母交代?)我原先的設想是我們在各地的記者和特約記者兵分幾路,分頭尋找柿園子少管所的留守兒童在各個城市打工的父母,盡一切可能,同一天把他們接到柿園子,和他們的孩子團聚,過一個大牆內的特別年;甚至可以接到上海,讓柿園子的孩子和他們的父母在異鄉過年……換了兩條地鐵,又步行了二十多分鍾,我和同事終於來到一處外牆圍起的建築工地。雖然下著雪,圍牆內依舊機聲轟隆,一片沸騰景象。(誰能料到,這罕見的暴雪加凍雨竟接二連三下個不停。一周後,領了工錢想回家過年的農民工都買不到火車票,買到了也一時走不了……)工地上水泥、砂石、鋼板……堆得到處是,正逡巡著,沙莎父親不知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身上濕答答一片,卻很不在乎地笑著,縮著身子,熱烈地搓著手,比我夏天看到他時瘦了一圈。
我問他誰是這邊的負責人,我去替你請一會兒假,他張望著指指裏頭穿橙色風雨衣的人說:“他是餓們工頭。”
我走過去說明來意,他一聽是“《東方晨報》的記者,想采訪留守兒童父母”,極爽快地回道:“沒問題沒問題,你們去吧!”
沙莎父親咧著嘴,憨憨地笑,同事不失時機舉起了相機,嚓嚓嚓連搶了幾個鏡頭。三個人朝工地外走去。
我對沙莎父親說去你住的地方,他點頭說不遠。沒容我開口,他就忍不住問了我一連串問題:是不是沙莎來信了?有沒有寫給餓的?沙莎好嗎?聽不聽周幹警話?……他把我當成信使了。
我忽略不談沙莎出走的事,一概回說好,還大致講了報社和柿園子少管所打算共同發起“尋找留守兒童父母”的活動,到時會有多路記者發回現場報道……沙莎父親若有所思地點頭,像是明白了我此番的來意。一刻鍾後,我們來到一片臨時搭建的棚屋區。因為雪的覆蓋,大熱天蚊蠅滿地的“垃圾山”此刻像一座傲然聳立的富士山。棚屋像個迷魂陣,走進去,前後左右連成一片,不熟悉地形的人肯定要犯暈。說是“臨時搭建”,可看蛛網一樣的晾衣繩、不明電線、到處擠占空間的生活雜物,還有忙著洗刷的婦人、破衣薄衫的鼻涕孩子,就知道這個“城中村”已存在了好久。
這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寄居在城市邊緣的世界。
我和同事走迷宮一樣,跟著沙莎父親拐進一條夾弄。門吱呀打開,房間裏漆黑隆冬,油毛氈的屋頂,三夾板和白鐵皮湊合成的牆,裏麵一張床鋪、一個矮櫃、一條板凳,靠床一麵牆掛著衣服、毛巾,零星幾樣生活用品。全部家當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