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莎
我走過許多條路/我的襪子裏裝滿了錯誤/日記本是紅色的/是紅色的流浪漢/脖子上寫滿了遺忘的姓名,跳吧/跳夠了我就站住/站在山頂上沉默……——海子《跳躍者》
做夢也沒有想到,我竟然見到了何大草!做夢也沒有想到,何大草竟然知道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我聆聽了一場精彩演講!做夢都不會想到哇!……我太激動了,激動得語無倫次!這麼說吧——倘若再罰我在柿園子待一年,我也認了,心甘情願!
這是第四天。我沒有回柿園子。我在路上。去往成都的路上。我遊說阿三,和我同去。起先是他遊說我,現在我遊說他。阿三夠仗義,回家取了點東西就和我一道上路了。沒想到阿三早不讀書了,他和阿力一起跑運輸,沒活幹時在碼頭邊擺地攤賣蔬菜。那天校門口撞見純屬巧合。
我沒跟阿三說去成都幹什麼。阿三也不問。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去成都。我想我大概是瘋了!就因為何大草演講時的一句話,他說他家在成都獅子山。於是我的腦海裏都是“獅子山”。
我沒去過成都——除有一回聊天時蛛蛛跟我提過的“杜甫草堂”——她爹媽就在“杜甫草堂”附近的小街口開火鍋店——我對成都一無所知。事實上長這麼大,除了周村,我什麼地方都沒去過!是時候了!我說過我要沿著地圖一個個地方流浪,那麼成都就是第一站!
有阿三在,我可以省心不少。路上怎麼走,搭什麼車,夜宿哪裏……我一概不管。我隻要跟著他就行。為省路費,阿三充分發揮他見多識廣的交際能力,我們沿著公路一路往南,見到大卡車就攔。一般大卡車都跑長途,要是方向對,司機也好說話,就是我們的運氣!
此刻,我和阿三坐在一輛開往漢中的大卡車上,司機願意搭我們一程。謝天謝地,我們還坐在了副駕駛座上!這個好心腸的司機,要是我能寫小說就好了,一定把他寫進去!他大概一個人給憋壞了,打我們上車後,不停地說啊說,嘴巴都沒消停過。阿三性子很好地當他是現場說書,還適時接上兩句。我樂得獨逍遙!
我拿出何大草的《刀子和刀子》——現在,它可不是一本普普通通、從無名小書店裏買來的書了!因為那上麵添上了何大草的親筆簽名!還有他親手寫在扉頁上的一句話——“給熱愛讀書的女孩沙莎:每一本書都有靈魂。”
每一本書都有靈魂!說得真好哇!何大草在寫這句話的時候,我屏住呼吸,坐他邊上,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進心裏,看得熱血沸騰!
哇,靈魂——我以為今天已經沒有人在談靈魂了,沒想到何大草卻做了一場“靈魂的聲音,宿命的寫作”的講座!哦,靈魂——“寫作,就是從俗世中來,到靈魂裏去”“沒有哪個人的靈魂會和別人的相像”“我們的靈魂離開肉體,也就從這個世界‘畢業’,然而,並非一切化為烏有,並非等同於沒有生過,而是去了某個地方……”“邂逅一本好書,就是相逢一個偉大的靈魂。你和這個靈魂一起生活、一起觀照。於是,你也就隨著這個靈魂成長一次,茁壯一次……”
何大草在講這些話時,仰起臉,眼睛看向劇院上空,好像那上麵掛著一個個偉大神秘的靈魂。小劇院裏擠滿了人,我第一時間搶到了前排中間位置。何大草穿著雪白襯衣,短發,臉瘦長,眼神清澈,邊上的椅背上搭著他的深色長風衣和暗紅圍巾,他十指交疊著,燈光打在他臉上、手上,白得耀眼……噢,真像是一場夢!見到何大草,是我夢過的人生裏最不可思議的一個!
演講結束,誰先起了頭,於是大家紛紛擁上去簽名,台上很快擠滿了人,把作家圍得水泄不通。我也揣著書,卻沒有上去。我像是被座位吸住,憑空看著上麵擠擠挨挨的人頭越聚越多。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覺得這個劇場裏,沒有一個人能比我更了解何大草!我雙手冰涼,手心裏全是汗,緊張又焦急著,生怕何大草簽名太久剩不下時間來說話……那一刻,我真想不顧一切衝上去,撥開人群喊:我就是《刀子和刀子》裏的女孩風子!——我被送進柿園子,被一屋子的女孩孤立,都沒這麼在乎過啊!
終於等到了簽名結束。一窩蜂的喧鬧過後,劇場裏突然安靜下來,何大草起身,低頭整理東西。我一個箭步衝上去,喊:“何大草老師,請等等!”
我跳到了何大草麵前——噢,終於和仰慕已久的作家麵對麵了!我忘了呼吸,忘了把揣著的書遞向它真正的主人,口拙著:“我……我是沙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