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行的北京專家想去她家看看。她不拒絕,走在前頭給我們帶路。拐過幾道田埂,她指著一間黃泥小屋說到了。邁進屋,暗暗的光線什麼都看不到,待眼睛適應了,全部家當盡收眼底:三張破爛小床和一口鍋。
“你們吃什麼?”同去的專家忍不住問。女孩指指屋邊上的一個木梯子,我往上看去,是搭出來的一個棚頂。我爬上木梯子——一地的玉米棒子!大多已經發灰。女孩說,這是他們全家人的口糧。
“你爸爸呢?”我下了梯子問。“挖煤去了。”
“媽媽呢?”“……”女孩不接話,一徑看窗外。
她最小的一個弟弟這時探進頭來,替姐姐答:媽媽上吊死了。
房間裏誰也沒說話,大家悶著頭,默默走出屋。耀眼的陽光刺得眼睛發顫,我一個趔趄,跌坐在廢棄的磨盤上。這時沙莎的影像跳出腦海。強烈的刺痛啃噬著我的心。我突然不想走,想留在這裏,做點什麼。甚至想讓兩個同齡女孩:家美和沙莎互相認識,成為朋友……盡管我的本意並非“樂善好施”,臨走前,我還是悄悄塞給家美四百元錢。這是我身上扣去回上海的車錢外,僅有的整錢了。在西海固,一千二百元錢是十個學生一年的學費。四百元錢就是三個半學生一年的學費,差不多夠家美和她的弟弟妹妹上一年學。
我收起了家美歪歪扭扭寫在我本子上的地址。我想此後,這個地址會和我、甚至更多的人有牽連。我希望家美和她的弟弟妹妹們因此而有書讀——十四歲讀一年級,在城裏以為是笑話,在同齡女孩沙莎,興許也難以想象吧!
回上海的火車上,我在筆記本電腦上敲完稿卻睡意全無,於是抽出本子給沙莎寫信。本子上還有家美歪歪扭扭的筆跡。
我寫下一路西行的見聞,我遇見的那些孩子,他們的貧窮和在貧窮中掙紮著想要讀書的渴望。他們每天要走兩個小時的山路才能到學校。到了學校也隻能站著上課,因為教室裏隻有木板搭成的課桌,沒有凳子。我甚至還摘錄了一個叫常小武的小學四年級同學的作文《我的家》(家有七口人):
“我們每天早上割一捆草,才能去上學,所以,我們常常遲到。我家的夢想是吃上大米,穿新衣服,新鞋子,住上新平房,能過上快樂的日子……”
我剛巧也看過沙莎小學四年級的作文——《誰能把春天留住》:“我的父母總是在春天開始的時候離開家到外麵去打工,我真希望能把春天留住,這樣我就能一直和他們在一起……”這是“柿園子”的周幹警有心複印了寄來要我讀給她父母聽的。當時我看了這篇作文心頭一顫。時隔一個多月,我坐在西部歸來的火車上,看另一個同是四年級的西部孩子的作文,多少有些恍惚。尤其那個和沙莎同齡、隻念一年級的家美,他們的人生,哪一個,才算最壞呢?——人生,可不可以拿“壞”和“更壞”來寬慰?若是拿家美和常小武的“更壞”來慰藉沙莎,是不是人生因此而更好過一點?
沙莎期待留住的“春天”,是爸爸媽媽的溫暖和關愛;家美期待的“春天”,是能每天吃飽飯、讀上書……其實每個孩子的心裏,都有一個“春天”。誰的“春天”更需要關注?
沙莎終於來信了。我知道沙莎這一回肯定會寫點什麼。我打開信——親愛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