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說,有人願意娶你,你就該感恩戴德。
反正隻是換個地方挨打,又有什麼區別呢?
那日,生生將她們約到小山坡,姍姍來遲的桃鴛兒,拿著一堆首飾跑來,生生卻搖頭拒絕。
那日,她可美了,頭發梳的盤條順亮,耳邊戴著一朵大紅花,腳上穿著紅繡鞋。
不知她是何時買的,一串小鈴鐺墜在那細瘦白嫩的腳腕處。
隨著她從山坡下跑來,“”叮鈴叮鈴”的響。
生生說,是王屠夫拿給她的,是王屠夫以前的婆娘戴的。
生生的臉上糊著廉價的胭脂,被汗浸得一塊一塊的,像紙紮的小人臉上畫的腮紅。
邦邦和她的主人一起跑來,幾人在那桂樹下足足聊了半個時辰。
生生將邦邦交給小魚,那傻狗伸著大舌頭笑嗬嗬的。
生生卻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手狠狠的打了幾下邦邦的頭。
邦邦吃痛,卻又搖著尾巴黏上去。
“你怎麼這麼傻呀,這麼沒有防備心,別人打你,把你藥走了怎麼辦啊。”
看著那傻狗在草叢中打滾,露出肚子求撫摸,身形像一隻小船。
生生看了一眼眼眶泛紅的朋友們,擦著淚水逗她們笑:“又哭又笑,黃狗飆尿”。
笑聲,抽泣聲混在一起,生生隻覺得這些人、這些事好像一桶漿糊,粘得她都舍不得離開了。
又說了好幾個笑話,見時候不早了,這才轉身。
“我出嫁還要好一會兒呢,你們可要好好打扮打扮再去,你們可都是我的娘家人,可不能讓別人看扁了。”
她一個人走下山坡,下山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頻頻轉頭,黃綠相融的山,圓潤平坦的坡,小而破的村莊,成了她麵容的底色。
生生麵上似哭似笑,(謝謝大家,我馬上就自由了。
邦邦好乖呀,娘親會永遠守護你的)。
一步三回頭 卻還是離去。
天地間,隻餘那抹紅。
小魚哭的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真的成了一尾魚。
木逢春與桃鴛兒對視,卻無一人再笑的出來。
桃鴛兒身份特殊,連生生的成親禮都不能去,隻能眼巴巴的看著二人走下山坡。
轉頭將難過發泄到邦邦身上,狠狠的多摸了它幾下。
二人剛一入村,就見曾經飄滿彩色皂角泡沫的河邊 圍滿了人。
嘰嘰喳喳的說教聲,擋不住生生她爹的痛罵聲:“你個喪門星,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死,我又不是欠你的”。
男人氣不過,狠狠的踢開早已氣絕身亡女兒。
生生還是帶著那朵大紅花,放在岸邊的大紅鞋被她爹一腳踢到了河裏。
男人嘴裏不幹不淨,罵聲一聲蓋過一聲,。
周圍還有村民教育孩子的聲音:“你看沒得娘好不好?死了都沒人收,你將來不孝敬你老娘,遲早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四周的聲音比夏日的蟬鳴還要喧鬧,小魚卻什麼都聽不見了。
雙目大睜,布滿血絲,死死盯著那被無數雙腿擋住的紅。
“生生”。
這聲嘶力竭的呼喊炸開了人群,像驚雷般破開無情虛偽。
撞開擋路的閑人,邊跑邊摔的跪到她的身旁。
扶屍痛哭,好像要把畢生的眼淚都哭盡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胸中的痛苦將她淹沒。
她竟連跪都跪不住了,身體軟成一團,眼前一陣陣發黑,世界左右搖晃。
雙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她就像團爛泥一般癱在原地,村民卻隻立在一旁看著她,像一座座冰冷的石像。
隻有木逢春將她抱到一旁,等到劉氏到了,這才將她的寶貝接回家去。
山坡上的邦邦,原本正在追蝶拾草,卻突然抬起頭來。
芳草落地,再也找不見了。
“嗷嗚嗷嗚”,邦邦仰天大嚎,像一陣風一般衝下山去。
任桃鴛兒千呼萬喚,它都不曾回頭。
(邦邦快跑,拚命的跑,不要回頭)。
邦邦的毛發把風衝破,此刻的它比夕陽更快,比石頭更堅。
直直跑到一張破爛的草席旁,大紅花落在爛泥裏,一隻沾滿灰塵的小腳斜歪在一旁。
“嗷嗚嗷嗚”。
曾經是娘親把它從怪人手中搶回來,可此時,邦邦卻再也找不回娘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