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牌友和肖光棍一聽,嚇得不敢亂動了。

寧波女人輕輕抬起黃伯伯的頭,讓黃伯伯的靠在了自家的懷裏,輕輕揉著黃伯伯的太陽穴。

黃伯伯也不是舊病複發,也不是腦溢血,隻是起得過猛,眼睛發黑,倒到了地上,在地上睏了一歇,靜下心來,慢慢就複原了體力,睜開了眼睛。

寧波女人一看沒有事了,白相人嫂嫂的腔調又出來了,充起了老大,數落起來,對肖光棍講:“黃伯伯身體剛剛痊愈,伊還大儂兩歲,哪能好閑話瞎講,刺激到伊,儂負責得起責任伐?“又對黃伯伯講:“黃伯伯儂也多管閑事,汪老太婆屁股不清爽,是不是做過特務,伊自家總歸曉得的,還不許人家講兩句閑話啦,老虎屁股摸不得啦。聽聽有好處的。”寧波女人一副大阿姐的腔調,兩頭擺擺平。

大家也任其數落,並沒當一回事體。

等到李家嬸嬸聽到消息奔到弄堂口,黃伯伯已經爬起來,朝屋裏走了。李家嬸嬸急奔幾步,上前扶牢黃伯伯,也嘀咕幾句:“毛病剛剛好,打啥斷命的牌,有辰光,睏睏覺不好?”

黃伯伯曉得理虧,也不響啥,跟牢李家嬸嬸回去了。

事體到此為止,本來也就結束了。偏偏這一天汪家好婆不在家,汪家好婆一回來,就有人傳閑話了,傳的閑話是斬了頭去了尾,隻講寧波女人在弄堂口講:“汪老太婆屁股不清爽。做特務。”這種斬頭去尾的閑話,把寧波女人講的閑話的本意思全部顛覆了。

汪家好婆一聽火馬上大起來了。其實關於“尋親信”的各種各樣閑話蠻多。汪家好婆心態蠻好,其他隨便啥人講過啥,汪家好婆都是聽過算過,統統當伊放屁。就是聽不得寧波女人講點啥不中聽的閑話,因為兩人心裏有疙瘩,有怨氣。現在,寧波女人居然當眾講自家“屁股不清爽,做特務”。再連想到前一腔,寧波女人到自家門前頭擺龍門陣,氣勢洶洶,騎到了自家頭上來,要拿汪家好婆一口吞下去的腔調。頓時新仇舊恨統統湧上心頭。

有人還添了一句:“寧波女人屋裏的嚴先生要回來,稀奇煞了。雞屁股上插長毛,想充當鳳凰了……”

汪家好婆也聽到過,嚴先生平反了,要回來了,寧波女人又圓滿了,汪家好婆本來就對寧波女人重新光亮起來,心有不甘了。如今伊趁勢還要騎到自家頭來拉屎。在汪家好婆受傷的心上頭撒了一把鹽,汪家好婆痛心竭肺起來。

這一夜天,汪家好婆越想越氣,越想越睏不著了,腦子裏翻江倒海折騰了一夜天,一夜天都在想,也要讓寧波女人當眾出出醜,就算嚴先生回來了,也要讓寧波女人在嚴先生麵前抬不起頭,從此讓‬寧波女人‬在嚴先生麵前不好做人。

汪家好婆足足想了一夜天……

第二天早上,弄堂口就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失物招領,失物招領幾個字是用紅‬粉筆寫的,下麵貼著一封信,就是小三子丟失的那封信,寧波女人在信中寫著:決定打破舊觀念,離開上海,到山東去找煎餅老頭結婚,決定做山東人,雲雲……

看熱鬧的都是弄堂裏的人,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又是一片眾說紛紜。

正當弄堂裏的人看著‬熱鬧‬的時候,人堆後麵來了個陌生人,隻見陌生人穿著一套幹部服,戴頂幹部帽,帽簷壓得很低,手裏提著個小提‬箱子,伸長脖子,透過人頭縫隙認真地看著牆上貼著的信。看完信,低頭沉默片刻,輕輕撥開人群,擠到了牆邊,放下小提箱,拔出別在上衣口袋裏的鋼筆,在信的空白處,工工整整地寫上兩個大字:祝福。

圍觀的人一下子都靜了下來,都用各種各樣的眼神看牢陌生人。

陌生人一點不為所動,認真寫完字,拎‬起‬小提箱轉身要走了。

圍觀的人自動地讓開了一個通道,陌生人順著‬通道‬走著‬,圍觀的人不由自主地轉身目送著陌生人走遠去,走遠去,消失了……

突然人群裏一年長的老伯叫了起來:“是嚴先生。”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有人‬講‬:\"快攔住他。\"

又‬有人講:“快去叫寧波女人。”

寧波女人來了,但嚴先生已經走了,已經不知了去向。寧波女人看著遠方,眼內滿含起了淚水,不言不語……

這時小三子衝進人群,一把撕下貼在牆上的信,跑到寧波女人麵前哭著說:\"阿姨,我錯了,我撒謊了,信是被我落掉了……\"寧波女人把小三子拉進了懷裏,講‬:\"莫講了,莫講了。不是你的錯,是寧波阿姨前世作孽太多……\"寧波女人眼內含著的淚水滾落了下來,像一串串斷線的珍珠……

這個辰光,張老師悄悄回到了屋裏,關上門,悶悶地坐著,心裏無限後悔,後悔不該寫紙條,讓小三子送過去勸寧波女人和山東張複合,本想成全一件美事,結果反而害了寧波女人。張老師長長歎了口氣。

看來,閑事真不好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