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裏,特地到馬路對過的煙紙店裏拷了二兩“女兒紅”黃酒,到隔壁弄堂口熟食攤頭了半斤豬頭肉,一包茴香豆,夜快到,一個人老酒咪咪,豬頭肉吃吃,茴香豆含含,還哼了兩句“紹興大板”,二兩老酒一口氣吃了下去,寧波女人平常不善吃酒,一吃麵孔血血紅,人也飄飄然,渾身適宜,飯也吃得下了,覺也困得著了。

寧波女人自己覺得讓汪家好婆吃癟後,寧波女人頭抬起來了,腰也挺直了,幹脆做隨便啥事體,一點也不避諱了……

寧波女人從此不再納鞋底了,天天坐到煎餅攤旁邊,不但張羅起了生意,還照顧起了山東張的生活。

煎餅攤開張的辰光,生意再忙,寧波女人對山東張也總歸要講的一句閑話:\"不急,來來來,喝一口熱茶再做。\"寧波女人把保溫杯的蓋子打開了,冒著騰騰熱氣的茶水,撲鼻的茶香冉冉地漾起。茶葉是寧波女人新買的上好龍井,水是出門前,新燒的。

‬山東張接過茶杯,一口熱茶喝下去,滿麵孔漾起了笑容,也總會投給寧波女人滿含感激的點頭,和寧波女人對上眼神地辰光,麵孔竟紅了起來,皺紋也全舒展開了,再加上換了新棉襖,頭頸裏還圈了一條新買的格子圍巾,人就顯得挺年輕的,蠻神氣。

其實山東張頂多算個中年人而已,隻是經風雨,見困苦,歲月的刀把他的皺紋刻得深一點而已。

寧波女人看見山東張的神情,心弦也有了一動,竟然生起一陣酸酸的甜蜜,一種五味瓶摻合到了一道,難以言說。

弄堂裏的人也有了新說法,講:他們倆個蠻配的。

講‬得‬像‬真‬的‬一樣‬。

接下去也確實是真的了。

寧波女人跟山東張一道,把煎餅攤搬到了寧波女人的木頭房子裏,把門邊頭的一扇窗打開,擴大,變成了做生意的門麵,像模像樣是一家小店了。

煎餅攤的家私也鳥槍換了炮,風箱不拉了,買了一隻電動鼓風機,雖然小了一點,不過鼓風的力道不小,開關一開就鼓風,開關一關就停止,還可以調速,又快又省力,山東張真真開心得嘴巴好幾天沒有合攏過。

重新開張的一天,除了汪家好婆沒來,弄堂裏的人幾乎都來了,還放了鞭炮,張老師親筆寫了對聯。上聯:勤儉持家,清清白白做生意。下聯:恩愛攜手,堂堂正正做夫妻。橫批:新的人生。

寧波女人看著一弄堂的鄰居,看著鞭炮屑鋪成的紅毯,看著張老師送來的對聯,喜極而泣。一向利牙靈嘴的寧波女人隻會淚流滿麵地說:謝謝……謝謝……

當天夜裏,小赤佬們又忙煞了,不相信談戀愛就是做做煎餅,送送茶水而已。肯定還有沒看見的事。於是就趴到門縫裏看,可惜門縫太小,看不全,想趴到寧波女人家的窗口上去看,可惜窗口太高。好在李家小三子靈活,腿一蹬,雙手一撐,人上了窗台。

“看見了嗎?”窗台下的小囡問。

“看見了啦,他們在吃飯。”小三子說。

小囡急切地問:“還有呢?親嘴巴了伐?“

小三子講:“寧波女人給山東張揀菜,山東張也揀菜送到寧波女人嘴巴‬裏了。他們手碰到了一道。不得了……”小三子手一軟,撲通一聲掉下來,倒在了地上。

小囡們圍牢‬了小三子,問:哪能了?哪能了?阿是看到親嘴巴了?”

“寧波女人來了。”小三子講。還沒講光,爬起來就要跑。

小三子的話音剛落,剛剛跑出一步,窗門\"啪\"的一聲打開了,寧波女人探出頭來,講:“沒看見過啊。回去看你們阿爸、姆媽去。”

小囡們嚇得四處散去。窗戶重又關上了,窗口裏傳出了會心的笑聲,不久,屋裏的燈就熄了。寧波女人家裏,從來沒有這麼早息過燈……

寧波女人的日子開始平靜而又溫馨起來,生意做得熱鬧而紅火起來……

寧波女人感到從未有過的心滿意足……

不過,寧波女人的目光還是短淺了,等牢寧波女人的災難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