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男人不但不走了,還放下擔子,解開麻袋,拎出一隻煤球爐子,加上媒球,旁邊連上一隻小風箱,一點火,小風箱呼啦呼啦地一拉,爐子裏冒出一團團煤煙,火旺了,火頭竄了上來,一歇歇功夫,火頭由紅彤彤變成了藍茵茵。
呼啦呼啦的風箱聲鬧得寧波女人心煩,飄得滿弄堂媒煙氣咪,嗆得寧波女人直打噴嚏,寧波女人嚇一跳,心想,這個陌生男人要做啥?剛想嗬斥,想想又熬牢了,先冷眼看看這個陌生男人到底想搞啥名堂精,想在弄堂口要做點啥莫名其妙的事體。
隻看見陌生男人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頭台階上,在煤球爐子上麵擱塊鐵板,拉著風箱,藍茵茵的火頭,從鐵板四周竄出來,鐵板燒得滾滾燙,陌生男人從鋁鍋裏掏一勺麵團往上一倒,\"糍啦\"一聲響,立刻飄起一股麥香。一手用老虎鉗子夾著鐵板,一手用竹鏟,嘶嘶地轉著,麵團慢慢變大變薄,又緩緩變黃變脆,當一個雞蛋打在脆餅上,撲鼻的香咪道頓時溢滿了整個弄堂……
寧波女人看出來了,陌生男人要在弄堂口擺煎餅攤頭了,有點搶地盤的腔調。寧波女人想,天天風箱呼啦呼啦的鬧,煤球煙的氣咪天天滿弄堂的熏,還得了?寧波女人熬不牢了,要出手了,起身跑到陌生男人邊頭,問:“有執照伐?”
陌生沒人沒聽懂,講:“啥?我沒有。”聽口音,陌生男人是山東人,抬頭講閑話的辰光,擠出了一麵孔的皺紋,是個山東老頭。
寧波女人很幹脆,用寧波普通話講:“知道嗎?你犯法的,趕快走人。”
山東老頭一麵孔懵懂地看牢寧波女人。
寧波女人聲音胖了起來:“聽到伐,馬上走人。這裏不許擺攤頭。”
山東老頭聽懂了,麵孔上堆起了哭像,講:“我隻是討個生活,不會妨礙別人。”
寧波女人不依不饒,講:“瞎三話四點啥?犯法,你懂嗎?犯法!”
弄堂口進進出出的人蠻多,都立停下來看起了熱鬧。人堆裏張老師發聲了,講:“弄堂附近沒有點心店,弄堂裏的人買早點不方便,有隻煎餅攤頭也蠻好,大家方便,一邊講,一邊摸出鈔票,對山東老頭講:“剛才做的餅賣給我吧。”
山東老頭趕緊起身弓腰,用舊報紙包起了煎餅遞過來。
張老師看了看舊報紙,眉頭皺了皺,還是接過煎餅。
張老師還是有號召力的,看熱鬧的人也都掏鈔票的掏鈔票,買煎餅的買煎餅。煎餅攤的生意不明不白地做起來了。
寧波女人哭傷著麵孔不響了,回到木頭房子門口,一屁股坐進竹頭椅子裏,繼續納伊的鞋底。
山東老頭卻笑了……
弄堂口原本有扇大鐵門,後來大鐵門煉成了鋼鐵。再後來,住在門房間的看門老頭回到鄉下去了,門房間也拆掉了。不過門房的屋頂還有一段沒有拆幹淨,弄堂口的圍牆上就多了一個寬寬的屋簷。碰到落雨天,沒有帶傘的路人就會在屋簷下躲雨……
煎餅老頭看中了這個屋簷,就在這個屋簷下擺起了煎餅攤。弄堂裏的人也就把山東男人叫成煎餅老頭。從此,弄堂口頭多了一道風景線。
老早點的小囡實在是沒啥好東西可以吃,一卷煎餅就饞得小囡們把煎餅攤圍得嚴嚴實實,簡直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
前兩天還是笑眯眯的煎餅老頭,現在笑麵孔沒有了,閑話講得蠻難聽的:“給錢拿煎餅,沒錢快滾開。”
小囡們基本沒有鈔票,大多是來湊湊熱鬧,就是來聞聞香咪道,咽咽饞唾水,咽完饞唾水,還是聞聞香咪道……
煎餅攤被小囡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就是不肯離開。煎餅攤頭前頭隻看見人頭,不看見攤頭,生意沒法做了,煎餅老頭麵孔拉得老長,簡直成了一副死腔麵孔。生意做不下去了。
弄堂裏老早就有一種講法:弄堂裏的小赤佬得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