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聽人說起襄陽保衛戰,特別是一些他原本不知道的細節,張穆眼前立刻浮現出家族子弟離莊出征和老幼婦孺抗擊北兵的情景,廳裏的景致變得模糊起來,到處都是火光、鮮血,伯父、父親、母親和莊中兄弟前赴後繼、英勇無畏、浴血搏殺......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一腔熱血在胸膛中翻滾,他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告誡自己不可公開自己的身份,但胸中的豪氣和熱血翻滾得越來越厲害,直衝咽喉,燒得他似乎要炸裂開來,他謔地站了起來,雙眼通紅,徐葭本想拉他一下都沒拉住。他朗聲說道:“不瞞諸位,我們就來自襄陽張家莊,太爺說的鄉勇就是我們莊中的子弟,那位族長是我伯父,出征的幾百人一個都未回來,整個莊子也被北夏人報複,燒成了瓦礫。”張穆一口氣把北兵如何屠殺張家莊留守的老幼、毀屍滅跡、自己在尋找親人的路上如何救下文英姐弟等事情說了個大概,但沒有說出刺殺叛國的王磐鬆一事。“太爺、夫人,張家莊一千多口人,就剩下我們兩個了。”說完,重重地坐了下來,痛苦不堪,徐葭則將臉扭向了一邊,輕輕地擦著眼角,身子在不停的顫抖。
在場的人都是第一次這麼詳細地聽說張家莊被屠莊滅族的慘劇,一個個震驚不已。甄義緊握拳頭,臉上青筋暴露,晗下的白須微微顫抖,少頃,他站了起來,走到兩人麵前,神情莊重的說道:“先前老朽還隻知曉張家莊子弟為國捐軀,卻不知北夏人野蠻屠殺老幼婦孺之事,張家滿門忠烈,實為我等的楷模。請受老朽一拜!”說完,一揖到底,其他甄家人也都作揖施禮。
兩人連忙站起來回禮,張穆把甄義扶回座位,傷感地說道:“大家不知道,這位徐公子,其實是我大嫂,也就是老族長的兒媳。大嫂原本是南陽徐家莊人,徐家因幫助官軍抵抗北夏人,遭到了北兵的瘋狂屠戮,整個家族被殺光,徐世伯拚死才把大嫂姐弟送出來,因為徐家與我張家是世交,所以大嫂來到了我們張家莊,後來與我兄長成婚。婚後不久,適逢李知廷大帥招募鄉勇,我兄長跟隨族長出征,一直未回。北兵屠殺我張家莊時,隻有我和大嫂逃了出來,我們從襄陽出來,一路打聽,有傳聞說兄長和大嫂唯一的親弟弟從戰場上活了下來,回到了襄陽,但後來因為不願意投降而與守軍分道揚鑣,至今都沒有任何音訊。大嫂未出世的孩子......也沒了!”說到最後,聲音變得哽咽起來。
張穆的話讓大家都大吃一驚,尤其是甄誠,先前他雖然有所懷疑,但當真正得知眼前這位身手了得、英姿颯爽的徐兄竟然真的是位女子,還曆經如此的磨難,依然震驚不已!徐葭緊咬著嘴唇,眼圈紅紅的,朝甄老太爺和夫人施了一禮,哽咽地說道:“小女子並非有意隱瞞身份,隻是為了路上方便一些,還請太爺和夫人見諒!”兩位老人連連擺手,甄老夫人走上前來,憐愛地撫摸她的手說:“孩子,你受苦了!”說完,心疼地流下淚來,在場的其他人都唏噓不已。
甄義起身,麵對甄家人慷慨激昂地說道:“張家、徐家身為平民百姓,在國家危難的時候都能挺身而出、為國盡忠,我甄家食朝廷俸祿幾十載,更應為國出力、為君分憂!誠兒,你當以張義士為榜樣,把我們的莊兵操練好,北夏人膽敢來犯,就和他們拚了!”
“是,爹!”甄誠響亮地應答。
甄義又走到張穆和葭麵前,拱手道:“老朽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兩位能否答應?”
張穆的情緒略微平複了些,拱手回禮道:“太爺盡管吩咐,隻要晚輩能辦到的,定當效力!”
“是這樣,兩位義士武藝高超、俠肝義膽,還有與北兵作戰的經曆,老朽想請兩位幫助誠兒操練莊中子弟,保家衛國!至於尋找張夫人的丈夫和兄弟,老朽馬上修書給各地的門生故舊,讓他們幫著打聽,也許比兩位自己去尋找可能會更好些,如此安排不知兩位義士以為如何?”甄義說完,朝甄誠使了個眼色,甄誠心領神會,馬上走過去拉住張穆,孩子似的說道:“張兄、嫂夫人,你們就幫幫我吧!”
甄義這樣安排,一方麵確實是想讓兩人幫助甄誠操練隊伍,更主要是他想讓兩個無家可歸之人留下來,他很清楚,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兩人是不會安心留下來的,這兩個年輕人太不容易,尤其是徐葭,一個女子,為了國家,連續遭到家破人亡的打擊,如今在外四處漂泊,終非長久之計。他甄義雖然已辭官回鄉,但在他心裏至今還把自己視作朝廷的官員,他覺得於公於私他都有責任幫助這叔嫂二人。
張穆當然明白甄義的意思,這半年多的東奔西走,讓他明白這樣確實很難打聽到張嶽的消息,甄義若真能發動他的故舊幫忙,肯定會比他們自己漫無目的的尋找更有成效。何況,他也確實希望能有個地方能讓大嫂安頓下來休養,張家莊被滅到如今,她的心理和身體一直都在煎熬,連小產後都沒有好好休息,導致她的身體受到很大的傷害,原本白皙的肌膚如今都變得粗糙暗淡,沒有一絲血色。但他的想法需要征詢徐葭的意見,於是他轉頭問道:“大嫂,你看呢?”
“叔叔拿主意吧。”徐葭微微一笑。
“那,我們就先留下來吧,隻是這樣一來,就打擾太爺、夫人了!”張穆雖然救了甄誠,卻不想因此而麻煩別人。
“哎,你們能留下來幫助我們甄家,我們感謝還來不及,哪來的打擾!”甄老夫人非常高興,她一直慈愛地握著徐葭的手,輕輕地拍著。
“是啊,你們是我們甄家的恩人,是我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甄義興高采烈,“我看這樣:張賢侄呢,就幫助誠兒操練莊中男子,張夫人呢,先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後我把莊中的女眷集中起來,就由張夫人教授她們一些功夫;文英姑娘聰明伶俐,就幫著照顧張夫人。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這樣甚好!”甄誠首先高興地叫起來。
“老太爺,我身體沒事,不用休息,太爺和夫人不必擔心,文英就讓她服侍夫人吧!”徐葭很感激甄義的照顧,但她不願讓人當病人一樣格外對待。
“也行,就聽你的。”甄老夫人非常聰慧,她理解徐葭的心思。
就這樣,幾人就在甄家莊安頓了下來。甄老夫人每天親自給徐葭熬製雞湯,外加從長白山買來的老山參,每次都要親眼看著她全部吃完才滿意地離開。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她的身體得到很好的恢複,整個人變得紅潤、豐腴起來。
冬日裏,農事清閑,甄家莊的後生、女眷分別在張穆和徐葭的組織下整日進行操練。臨近中午,操練結束,正在休息的張穆聽到外麵隱隱傳來吵鬧聲。正疑惑間,文華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尖叫著:“大哥哥、大姐姐,不好了!”
張穆和徐葭趕緊跑出屋,隻見文華臉色煞白,看到張穆,一把跑過來將其抱住,哭喊道:“大哥哥,那個劉,劉來了。”
“什麼劉?”張穆摟著文華,“別怕,大哥哥和大姐姐都在,慢慢說。”
“那個劉來抓姐姐了。”文華聲音顫抖,文英一聽,嚇得一哆嗦,緊緊抓住徐葭的手,帶著哭腔說道:“弟弟,是劉一龍嗎?”
“就是,就是。”文華連連點頭。
“他怎麼來了?”張穆自言自語,看向徐葭,見徐葭也正在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