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45年12月;地點:浙江麗水縣城
初冬的天氣,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霜,草上的霜更厚一點,就像落了一層初雪。範秀美與胡蘭成在金華城西大橋頭租了兩部黃包車前往溫州,範秀美和胡蘭成坐一輛,斯頌禹獨自坐一輛。
冬天蒼白的太陽升起來,還是抵擋不住初冬的寒氣,範秀美帶了腳爐。銅製的腳爐年深日久,已經磨得光滑,原先上麵還雕刻的花鳥與仕女,現在已經變得模糊。腳爐裏有木炭火,腳爐蓋子上布滿洞眼,熱氣便由此散發。車夫拉起黃包車,冷風就嗖嗖灌進來,範秀美打了個冷噤,將腳爐拿起來捂在膝蓋上。胡蘭成說:“腳爐當手爐來用。”範秀美遞給胡蘭成:“你暖一暖手?”胡蘭成撩起長衫,蓋住腳爐,他用大手捂住範秀美的小手,兩個人對視了片刻,胡蘭成笑起來:“在近處看你,就更好看一些。”
範秀美臉紅了,她第一次與胡蘭成挨得如此近,聞到他身上某種氣味,說不清是煙草味還是茶葉味,她重重在他手心上捏了一下,胡蘭成用力握了一下,兩個人都曖mei地笑起來,有了某種默契。
黃包車出了城,斯頌禹的車遠遠跟在前麵,範秀美看著野外一畦畦蘿卜地,對胡蘭成說:“這裏的蘿卜長得多好,愛死人的。”胡蘭成說:“你現在想吃蘿卜?”範秀美說:“我其實想討點蘿卜種子帶回斯宅村,你看這裏的蘿卜有多好。”胡蘭成說:“哦,蘿卜長得好你也愛。”範秀美不說話,眼光落在胡蘭成身上,看見他肩頭有一片頭皮屑,伸手拍了拍,又順手將他裏襯衫領子扣好。胡蘭成端正坐著,理所當然地接受她的照顧。
黃包車穿過一片很大的村莊,路上遇到一群鴨子搖搖晃晃地過馬路,車夫停下來等,胡蘭成說:“你幾年沒回家了?”範秀美說:“我出來做斯老太太丫頭,就沒有回過溫州。”胡蘭成吃了一驚:“那就是說,你有二十多年沒回家了?”範秀美說:“是的,我娘從小將我賣到斯家做丫環,有時候想想也是蠻恨的,既然賣了也就賣了,我還想家做什麼?”範秀美說起來有點神情黯然。
胡蘭成說:“你就一點不想你娘?”範秀美說:“想當然也有點想,不管她賣不賣我,總歸是我的娘啊——二十多年,也常常在夢裏淚水打濕了枕頭。”胡蘭成說:“這回要不是為了我,你還不會回家的。”範秀美看著胡蘭成,鄭重地點點頭。胡蘭成手在腳爐上握緊了範秀美的手,範秀美的手被腳爐捂得暖暖的,他忍不住用手搓捏著,說:“這次回娘家,心裏一定早盼著這一天。”範秀美說:“也盼著,也不盼著,說不清楚什麼滋味——我娘,其實也看不到我了,她眼睛八年前就瞎了。”胡蘭成說:“你娘眼睛瞎了?”範秀美點點頭,說:“是哭瞎的,我有個弟弟,出來看過我,我在杭州時他就來過,也去蠶種場看過我,他想學司機開車,認定開車的司機是最帥氣的人,我就拿錢送他學了駕駛,誰想到他開車在路上被日本人飛機投下炸彈,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