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坐著不動,一任炎櫻在她臉上化妝,炎櫻手舉得酸痛,歎息一聲坐在張愛玲對麵,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真漂亮,上海最美最美的美少婦。”她得意忘形,扭動著胖胖的身子上前捧住張愛玲的臉吻了一下:“愛死了,別說蘭你,就是我也愛死了,愛玲,你愛死人了。”張愛玲坐著不動,每當聽到炎櫻一口一聲叫胡蘭成為“蘭你”,她就有木木的感覺。頭發盤得太緊了,發根頭皮一陣一陣痛,高高的衣領又直又硬,使得她脖子不得不一動不動地伸直,像穿了一層厚厚鎧甲的古代武士。
炎櫻說:“還不快謝我,沒見過像愛玲這樣自私的人。”張愛玲氣憤起來:“都是你出的餿主意,非得讓我穿這身衣裳,你看看,我脖子這麼長,像不像一隻鵝?還是母鵝。”炎櫻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忽然發現張愛玲眉毛有一處沒修好,趕緊拿起眉筆撲過來:“別動別動。”張愛玲的腦袋被她按在那裏,那姿勢別扭得很,張愛玲不能動,隻能平心靜氣任她擺弄。
虛掩的門裏,忽然傳來青芸的聲音:“紅蠟燭買來了,還帶了兩隻饅頭。”胡蘭成說:“放桌上吧,馬上我來點。”青芸聲音帶著點喑啞,胡蘭成很快樂,長歎一聲,說:“阿拉要結婚了。”青芸忽然忍不住問:“六叔,待會兒你要抱新娘子吧?”說著她笑起來,她覺得這婚姻有兒戲的成份,胡蘭成越是當成正式,青芸就越發覺得好笑。
胡蘭成假裝沒聽到,青芸又追問了一句,胡蘭成曲起中指在青芸腦殼上敲了一個“板栗”:“聾子話多。”青芸誇張地大叫一聲,也確實很痛。看到胡蘭成將一對紅蠟燭插到饅頭上點起來,青芸摸摸頭,又補了一句:“你兩個還要拜堂啊?”說著她忍不住大笑起來,這一次笑得伏在桌上捂著肚子不能動。胡蘭成心花怒放,繞過桌角要在青芸頭上敲“板栗”,青芸躲開他,站在門後笑了半天才止住。
炎櫻幫張愛玲畫好眉毛,後退幾步看了看,一拍手:“啊呀,真是愛死人——蘭你,快來看你的新娘。”胡蘭成端著蠟燭進來,是兩隻小花碗,每隻碗裏放著一隻饅頭,紅蠟燭就插在饅頭上,小小的火焰飄搖不定,燭光後麵是胡蘭成的一張臉。青芸忍不住又要笑,胡蘭成正色道:“可不要瞎講。”
青芸這才正經起來。
胡蘭成將蠟燭放在抽屜桌上,還從口袋裏掏出兩隻裹著紅紙的元寶,也一並放在桌子上。兩隻紅元寶滾到碗邊停住,張愛玲一直在看。青芸將元寶拿起,白了胡蘭成一眼:“不是放這裏,要放床上,早生貴子。”
青芸將紅元寶放進被子裏,炎櫻興奮得手舞足蹈:“我們愛玲要早生貴子,也有人叫我表姨了,最好生個雙胞胎。”胡蘭成臉一下紅了,炎櫻湊到他跟前說:“蘭你,你像個不諳世事的初戀男生。”胡蘭成臉紅得更甚,他站起來,想說點什麼掩飾內心慌亂,炎櫻卻牽起張愛玲的手站起來:“蘭你,我把我最好最愛的女人交給你,你一定要像我一樣對她好,給她愛,如果有一天她感到不快樂,我要收回我的女人,你也要收回你的愛情。”青芸忍不住又要發笑,胡蘭成碰了一下她的腳,他伸出手接過張愛玲的手:“你放心,我一定要叫她現世安穩。”炎櫻說:“中國人最講字據,空口無憑立字為據。”她轉身拿來準備好的兩張紅紙,那是她與張愛玲早商議好的,她將紅紙遞到胡蘭成麵前:“寫在紙上。”
胡蘭成接過紙頭,說:“好,好的,我來寫。”他略一思索,又抬頭說:“正逢亂世,我的身份不宜公開,我又怕日後連累張小姐,所以婚事潦草,但我與愛玲隻是這樣,在人世亦有似山不厭高海不厭深,高山大海幾乎不可以是兒女私情。”炎櫻說:“你寫吧。”胡蘭成將目光投向張愛玲:“張小姐,你說我寫點什麼好呢?”炎櫻說:“你還要問她?當然是寫你心裏想的。”胡蘭成埋頭正要寫,張愛玲忽然輕輕地說:“我都想好了,就寫‘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胡蘭成在三個人注目下一筆一劃寫完,寫完覺得紅紙上還很空,又在下麵添上一句: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寫完了他說:“這是我對張小姐的承諾。好了,請姑姑出來,我們一起到飯館吃飯,盡量找家小一點的,盡量不要太招搖觸目。”張愛玲說:“姑姑不會去的,別叫她。”胡蘭成說:“她就在隔壁房間?”張愛玲說:“她不去,她不會去的。”青芸說:“我也不去,六叔,我回美麗園了看阿濟他們。”
胡蘭成想了想說:“那好,你先回去。”
胡蘭成在客廳和青芸交代什麼,趁張愛玲在換衣服,炎櫻早從被窩裏摸出那兩個裹了紅紙的金元寶,她輕輕揭開外麵的紅紙,原來裏麵是核桃。炎櫻大笑起來,將手心裏的核桃亮到張愛玲麵前:“你看,是一對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