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遠還記得十四年前的那個冬天。
火爐中的金色火苗漸漸縮小,意味著最後的柴火將要燃盡了。
他從冰冷的地板上起身,緩緩挪到了角落的窗邊。在擦幹玻璃上的霧氣後,終於能看清屋外的景色:
那場持續了十多天的雪小了很多,但風依然在哀嚎。
樓上樓下的窗戶被刮得不停晃動,不斷發出撞擊的聲響,讓人難免不安與煩躁。
這幢樓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固,或許在某一刻,就會被北風擊倒。
但這是他唯一的庇護所了。
他為什麼會在這裏,又要到哪裏去?
他不知道。
腦海一片空白,記憶就如同這茫茫的雪色一般,留不下任何痕跡。
而唯一的火也快要熄滅了。
砰!
就在意識開始變得模糊之際,一聲巨響宛如砸開冰麵的石頭,打破了房間幾乎凝滯的氛圍。
大門被踹開,北風爭先恐後地呼嘯而來,將門板敲打得嘎吱作響。
一個魁梧的身影從白色中顯現,他抖落身上白色的雪渣,開口便是純正的國粹:
“MD,那老不死的就把人扔在這種地方?不會出什麼事吧?”
罵罵咧咧的聲音,混合著白色的霧氣,從一張一合的嘴中冒出。
夏遠沒能第一時間看清對方的臉,他手腳冰涼,蜷縮在角落中,就像是一株毫不起眼的酢漿。
忽地,男人向他所在的方向轉過頭。
粗獷的語調瞬間從憤怒變為了驚喜:
“喲,居然還是活的!”
在發現夏遠後,男人眼中放出了光。
他一邊叫喊著,一邊快步走來。
木製的地板被踏著吱吱作響,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掉落。
男人在夏遠麵前停下,咧嘴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你就是夏遠啊,你爸媽他們……他們有事走了,我來帶你離開。”
這是夏遠第一次知道自己叫什麼。
他沒有拒絕。
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亦不知道自己往何處去。
所以去哪裏都可以。
……
雪又下大了。
司空承將夏遠背在背上,厚重的毛毯將後者緊緊裹住,圈出了寒風中一處小小的“庇護所。”
在體溫和毛毯的嗬護下,夏遠冰涼的手腳開始漸漸回暖。
但他的意識並不總是清醒,時而恍惚,時而模糊。
他不記得這段路走了多久。
滿天雪塵中,兩人緩慢移動著,他們身後留下的唯一痕跡,是時深時淺的腳印,而雪落不停,又很快被重新覆蓋,天地之間,唯留蒼白。
長得不知方向的路上,隻有一張嘴在喋喋不休:
“我叫司空承,是南江治安署的一名普通治安官,叫我司空就行。聽說你失憶了?沒事,以後你就跟我混……”
……
這便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麵,似乎是個很溫馨的開頭。
但當長大後的夏遠,再次回憶起當初的場景時,隻是很想感歎一句:騙子。
事實上,在被帶回後,夏遠並沒有得到司空承許諾裏的照顧。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被後者扔在寄宿學校中,任其自生自滅——即便那時的自己,已經被確診為天災輻射症。
而司空承本人,卻像是人間蒸發一般,直接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夏遠甚至會懷疑,這人會一直放養他,直到自己成年。
而在被接回後,司空承的帶孩子的方式,也著實給夏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和其它小嬌生慣養的育兒方式不同,夏遠來到這個家後,首先承擔了所有的家務。
司空承美其名曰:從小鍛煉獨立自主的能力。
但偏偏那時的夏遠,還真就信了這話,直到多年以後,他才明白:這人純粹是懶而已。
但要說司空承一點用也沒有吧,也不盡然。
至少,自己多年的吃穿用度,都是對方提供的沒錯,在這點上,夏遠還是很感激的。
在夏遠心中,比起傳統意義上的養父子,兩人的關係,其實更像是朋友和老師。
說是朋友,是因為司空承這人實在是嘴欠,實在是讓夏遠提不起什麼尊老的想法,兩人平日裏的相處,就類似他大學宿舍裏互相“問候”的那些共軛父子。
說是老師,則是因為這麼多年來,司空承教給了他很多偏門的本事:包括刀法、射擊、格鬥、潛伏、跟蹤、開鎖、易容等等。
十多年的時間裏,夏遠和司空承,就以這樣一種奇妙的相處模式,混得愈發熟識。
即便是在對司空承有偏見的林惠看來,兩人的關係都是相當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