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肋勳勞卓著,並無過錯,而且朝廷又是用人之際,為什麼要無端地貶逐他呢?兒臣愚鈍,一時還理解不過來。”
“朕純粹是替你著想,情願自己背上玩弄權術的罪名。”
“父皇從來講究君臣大義,推心置腹。誠能格物,何必背汙?說不定弄巧成拙。”
“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李世民眉心皺起兩道豎紋,“思慮再三,才出此下策。”
五月十五日下達詔書,任命太子詹事、同中書門下三品李世媯做疊州都督。滿朝文武都大惑不解,不知所為何事,突然把戰功赫赫的名將外放到千裏之外的邊遠塞北地區。幸虧李世肋有所防備,或許他早已洞察出了李世民的肺腑,非常警惕。當他意識到刀已架頸時,不等同僚送行,連家也不回,立馬從翠微宮啟程,奔赴遠在長安西北一千三百四十裏的疊州(今甘肅迭部縣)上任。疊州因山巒起伏、峰嶺層層疊疊而得名,窮山惡水,人煙稀少,地處西北邊陸。他的冷漠和鎮靜又一次震動了朝野,人們都為他的城府和涵養所折服。
百病纏身的李世民看來有些病糊塗了,疑神疑鬼,躺在病床上設下陷阱來測驗臣工的忠誠,把一位德高望重的花甲老翁推到荒山野嶺去經受考驗,再讓兒子做好人把他召回來,委以重任,用來換取他的忠心。李世勒看穿了“君臣大義”背後的“天子無情”,心灰意冷,還會不顧身家性命盡忠報國嗎?人心隔肚皮,誰也很難猜透誰的心思。當時的李世肋,帶著少數騎從,頭頂炎炎赤日,迎著撲麵的沙塵,渾似充軍一樣邁著凝重而又無力的步子,走得人困馬乏。走呀走,他身子在馬背上搖蕩,血液在體內奔湧,眼前閃耀著一片黑色的太陽。一縷烘烘然的炙熱從背脊散向全身,似乎每一根毛發、每一處皮肉都在燃燒。喉嚨幹得冒煙,皮膚煞如被一層黏糊糊的稠漿裹住,胸口好似插進了一把鋒利無情的尖刀,在一刀一刀地割著、剜著,血在一滴一滴地滴落。
李世肋動身後的第三天,開府儀同三司、衛景武公李靖病逝。享年七十九歲。元老重臣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人世,強烈地震撼了李世民的靈魂,隨之泛起一股人生苦短的感覺。他躺在禦榻上,望著寢殿的頂壁,似乎霧濛濛的,躁得就像有千軍萬馬在耳朵裏鬧騰一樣,由治病強身到想益壽延年,由對太子放心不下轉而替他物色輔佐大臣,思緒紛繁,直如亂轉的陀嫘,許多想法在心頭火花般的一個個爆發,然後又一個個熄滅。崔敦禮應召趕到翠微宮,奏報監督天竺僧那羅邇娑婆寐煉丹的情況。由於遲遲沒有燒煉出來,挨了李世民一頓訓斥。崔敦禮嚇得兩腿酸軟,踉踉蹌蹌下山返回了長安。充容徐惠見李世民的行止舉動有些反常,當即勸諫道:“人生天地間,含靈稟氣,皆得之於自然。生必有終,壽有常數,不可能延長。”
“難道你願意朕病病懨懨地拖死?”李世民擰著眉頭,瞟了徐惠一眼。“皇上言重了。”徐惠的眼睛裏蒙著淚霧,“臣妾當然隻想皇上健康長壽,即使減我的壽來增你的壽,也心甘情願。”
“話說得倒是好聽,隻可惜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皇上若不相信臣妾的話,可以請太子和二位楊妃娘娘作證,皇上萬歲之後,臣妾自願殉葬。”
“死人何必連累活人。朕決不帶一個活人入土。”
“臣妾說到做到,”徐惠眼裏閃動著晶瑩的淚花,“那時候不讓我殉葬我也不會活下去,生生死死都跟著皇上走。”
李世民朝李治打了個招呼:“我死以後,徐充容另當別論,決不要為難她。”
“皇上,皇上,”大、小楊妃雙雙跪下來喊著說,“我們請求跟你一起走。”
“不行。你們要替朕管教好兒子,朕在九泉之下會保佑你們的。”大、小楊妃想到傷心處,雙手捧著臉痛哭起來,肩頭劇烈地抽動著,眼淚順著指縫流了下來。李治生怕父皇出現“萬一”,又回憶起二位娘娘從小對他的疼愛、照料和許多的好處,也跟著流下了淚水:
“二位母妃對待兒臣從小就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兒臣也要像對待母後一樣對待母妃。”
“皇上困倦了,快安靜下來,讓皇上歇一歇。”
徐惠的話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哭泣停止了,眾人都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