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戈鐵馬(3 / 3)

滿臉堆笑送走洋人,李團長才往地上啐了幾口。他又吩咐副官:“把汽車營都撤過鐵路去。機場歸五九八團,讓洋人找師長去。”

下午二時,一股數目不詳的日軍在緬甸奸細帶領下經小路迂回到城北,與正在破壞鐵路的工兵團猝然遭遇。日軍一個衝鋒就打垮了工兵團,李團長倉皇爬上一輛吉普車逃到彬文那。機場守軍進行了英勇的抵抗,終因寡不敵眾,殘部退回城裏。詹姆士少校冒著敵人密集的彈雨駕機起飛,僥幸逃出同古。日軍占領機場,切斷第二百師退路,把同古城團團包圍起來。

永克岡機場失守事件被當作中國人不會打仗的證據一直報告到盟軍總司令部,杜聿明為此受到委員長訓斥。李樹正團長沒有得到將功補過的機會,他被軍法處判處死刑,就地執行。

同古守軍並未因後路切斷而驚慌退縮,他們在強敵麵前表現了罕見的戰鬥勇氣和高度的犧牲精神。中國官兵憑借簡陋的工事和武器,始終拒敵於城外。城市被夷為平地,陣地斷糧斷水;每天都有肉搏戰發生,每天都有官兵拉響手榴彈與敵人同歸於盡。

二十四日夜,日軍敢死隊百餘人摸入最杯陣地,排長馬立成身中六彈,死戰不退,被敵人劈殺,屍體數日不倒。

上等兵金某,與敵人巧妙周旋三日,斃敵七名,安然返回陣地。

二十六日,屋敦陣地兩度失守。五九七團三營與日軍反複肉搏,全部壯烈殉國。

二十八日晨,日軍和緬奸百餘人化裝成當地土著,在牛車中暗藏槍械炸藥,企圖經錫塘河橋頭混入城內。經五九八團查出,全部殲滅。敵人惱羞成怒,竟向城內發射糜爛性芥子毒氣彈百餘發。所幸適逢旱季,毒氣多被季風驅散,中毒者十餘人。

入夜,日軍偷襲第二百師指揮部。激戰通宵,通訊聯絡一度中斷。戴師長親自掌握一挺機槍與日軍戰鬥。拂曉援兵至,方告脫險。

至二十九日,日軍攻勢漸呈衰竭,前線陣地出現少有的平靜氣氛。一群群白嘴鴉和餓鷹競相飛到陣地上來啄食腐屍。

戴安瀾在彈坑累累的陣地上巡視。

連日激戰使這位威風凜凜的少將師長此刻看上去萎靡了許多。他已經兩處負傷,胳膊上紮了繃帶,薑黃色呢軍服被彈片撕開一道大豁口,露出裏麵染了血漬的襯衣來。

士兵們或散坐在工事抽煙,或靠在掩體裏打盹,他們中有不少是傷員。士兵們默默地注視著他們的師長走過,表情漠然,沒有人站起來敬禮。

悲觀絕望和聽天由命的情緒好像毒蛇一樣悄悄啃噬著少將師長的心。在騎兵團一營隱蔽部,戴安瀾遇見一個頭纏繃帶的負傷軍官,他認出是先遣營營副曹行憲。這位畢業於德國軍校的少校應付此刻看上去相當狼狽:衣衫襤褸,光著兩隻腳,眼睛裏布滿血絲。因為戰車還在臘戌,騎兵團隻好委屈當步兵,因此這些外行的步兵更比別人當得艱苦。

戴安瀾擰起眉頭,冷冷地訓斥道:

“你是個長官,原來的威風哪裏去了?”

曹營副立正:“是,長官。”

“先遣營還剩多少人?”

“報告,連傷員在內,還有二百二十七人。”

戴安瀾心頭一震。這個營都是機械化人才,是二百師起家的本錢,難道他們就報銷在這場得不償失的陣地戰裏?

“把騎兵團撤下去。”他下了決心,命令參謀長,“把預備隊調上來。師部特務營作總預備隊。”

曹營副一動不動,毅然決然說:“師座,我有一句話要說。”

戴安瀾停住腳,他看見曹營副呼吸迫促,嘴角顫抖。

“師座,這仗不能再打了。”

“何以見得?”

“敵人占盡優勢,我軍困守孤城,這不是打仗,是坐以待斃。”

“混蛋!你敢動搖軍心?!”

曹營副忽然撲通一聲跪下來,聲淚俱下地說:

“師座,不是曹某怕死,實在是為師座您和全師弟兄著想!敵人一旦援軍至,我軍必定困死無疑。師座,想想活著的弟兄吧,趕快向東突圍,否則再遲就來不及了!”

戴安瀾大怒,抬腳把他踢翻在地。但是曹營副又抱住他的腿不放。

“師座,您不能在拚下去,第二百師一萬弟兄都指望您了!”

戴安瀾怒不可遏,劈臉打了曹營副兩耳光,命令衛兵將他拖下去。不料師長剛剛轉過身,背後傳來兩聲槍響。原來曹營副掙脫衛兵,開槍自殺了。

戴安瀾無語,內心大慟。

他原先指望效忠委員長,哪怕戰至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但是兩聲槍響震撼了他那麻木和冷漠的靈魂。軍人雖不畏死,但是雖死何為?戴安瀾分明聽到來自廣大官兵的怨憤與抗議。

人一旦厭惡死亡,便不會泯滅所有的同情與良知,戴安瀾開始向生的欲望屈服了。

二十九日,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傳來,自私自利的英國人終於拋棄了中國盟友,他們在尚未通知友軍的情況下倉皇撤退,把同古側翼暴露給敵人。

戴安瀾的決心徹底動搖了。

“杜軍長副司令長官台鑒:

敵與我接觸戰自十九日,激戰至二十八日,凡十餘日矣。我已瀕彈盡糧絕之境,官兵兩日無以裹腹,仍固守同古鐵路以東陣地……

自交戰之初,敵勢之猛,前所未有,尤以二十四日至今,敵機更不斷轟炸,掩護其戰車縱橫,且炮兵使用大量毒氣彈,晝夜輪番向我陣地進

攻……援兵不至,我雖欲與同古城共存亡,然難遏倭寇之凶焰……何益之有?……”

我們在研究曆史的時候可以將這份電報看作戴師長意誌不堅定和理性複蘇的雙重證據。

電報剛剛發出,城外陣地又傳來激烈槍炮聲,錫唐河橋頭陣地失守。

原來日軍增援部隊第五十六師團已經星夜兼程趕到同古。

日軍第五十六師團是一支軍威赫赫和善於創造奇跡的主力部隊。師團長渡邊正夫中將,東京陸軍大學畢業,以擅長山地叢林戰著稱。師團的全部戰鬥序列由坦克、裝甲車、炮隊、汽車、摩托車和步兵團組成,行軍神速,火力強大。該師團在剛剛結束的馬來半島作戰中曾率先占領吉隆坡。由於大本營方麵深感緬甸方麵第十五軍力量薄弱,於是命令將第五十六師團和另外一支精銳部隊第十八師團緊急調往仰光增援。當渡邊師團長的船隊還在海浪裏顛簸的時候,就接連收到同古前線的告急電報,於是他命令各部隊邊登陸邊出發,結果先頭部隊僅用三天時間就完成三百公裏長途急行軍,於二十九日晚投入對同古的進攻。

日本援軍的到來打破了同古前線的僵局。中日兩軍原本象兩個筋疲力盡的摔跤手,誰也無法將誰摔倒,但是第五十六師團的加入立刻使中國軍的防線好像一隻脆弱的盤子那樣四分五裂了。

三十日,日軍一部在坦克裝甲車的掩護下突入城內,並從南北兩麵將第二百師分割開來。同日,另一部日軍則占領錫唐河以東陣地,掐斷了二百師往東突圍的最後一線希望。

下午,一股日軍再次逼近指揮部。戴師長指揮特務連與敵激戰,傍晚始將敵擊退。

三十日晚,中國遠征軍新二十二師奉命救援第二百師。他們從南陽車站北麵殺開一條血路,掩護第二百師撤退。是夜槍炮聲徹夜不息,雙方在黑暗中混戰,互有傷亡。到次日淩晨,中國守軍大部分渡過錫唐河,跳出日軍包圍圈。

至此,曆時十二天的同古大戰終於以中國軍隊主動撤退而告結束。日本人占領一座空城,中國軍則退守一百英裏外的彬文那。戰鬥尚未結束,中日雙方都迫不及待地在各自首都發布戰報,都稱自己取得重大勝利。雙方輿論為此沸沸揚揚,國民情緒跟著振奮鼓舞。事實上該戰役雙方損失基本相等:日本人付出重大代價僅攻占一座廢墟,中國人雖然後撤一百英裏,卻阻滯了敵人攻勢,因此公正的結論應該是:雙方都取得了應有的勝利和遭到了不應有的失敗。

同古之役初步矯正了西方人對中國軍隊的歧視和偏見。它在軍事史上的意義幾乎等於零,但在認識論上的價值卻意外地獲得一個高分。

《戴安瀾列傳》載:“……敵酋東條英機在日本議會上承認,同古之役為旅順攻城以來從未有過之苦仗。”

《印度快報》:“韋維爾爵士說,‘我原以為中國人不能做什麼……現在看來他們確實能夠做點什麼。”

史迪威:“近代立功異域,揚大漢之聲威者殆以戴安瀾將軍為第一人。”(《戴安瀾列傳》)

史迪威:“……中國戰場失敗的責任不應歸咎士兵,不是士兵怕死,而是軍官無能,不是軍隊沒有士氣,而是統帥沒有信心。”(《史迪威出使中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