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過去得如空鏡,是隻為轉場而存在的次要情節。幾場酒醉,幾場大雨,幾場激烈的xìng愛,幾句和羅敏間淡淡如涼白開的對話。建明期盼,前方能有不可預知的機遇,也許能改變終將到來的結局。然而在沒翻到最後一頁之前,他還是充滿猶豫。有時候想了很久,放下電話又拿起來想撥出那個號碼,又放下。又有時候從四元橋正開得順溜,忽然不可抑製地拐向望京。在樓下停一會兒,又理智地離開。
秋天是北京最美的季節。它短暫得像少年的愛情。
葉子飄落,天氣涼爽,天高雲淡。建明想戒掉香煙,不再迷失在愛、不愛,抽、不抽的兩元困境。視覺體驗像走過黑夜直接到秋天,影像清晰而淩厲。建明多想在日光下將往事模糊,忘記漫漫長夜的煎熬。這清涼的時刻不需要搖滾,夏夜已隨著狂躁的金屬逝去。精致隨意的民謠聲中,葉子慢慢飄落,時光行進放慢,竹葉青在沸水中緩緩下沉,歎一口淡茶,秋風裏聞香,有薄汗微發。不能再喝普洱,不管是棗香檀香,幹倉濕倉,大葉小葉,那東西太刮油,刮了一夏天,骨頭都沒油星了。老北京會用老湯茶缸子(就是多年泡茶內壁有一層一指厚的茶垢)沏上濃濃的“高末”,三百塊恨不得能買一噸的那種,味道能苦死驢,香氣中帶一股邪氣,和經典飲料北冰洋的殺氣類似。要貼秋膘。拿醬好的五花肉,那肥膘白花花像刀鋒般,一縷瘦肉如驕傲的公主在邊緣矗立,夾在剛蒸好的熱饅頭裏,熱氣把肥肉霧化,又用內力逼出了肉裏的醬味,一口下去,太陽穴“嗡”的一下,後脖頸如被推拿師傅狠狠來了一下撓了癢筋,彈中七寸。老爹總會說,喝湯,喝雞蛋湯。沒錯,一定要喝下清爽,隻淡淡像汪洋中的小船一樣,漂著油光,蔥花味道依稀似大妞們用的KENZO,特解膩。燒賣、灌湯包這類膩物都要配雞蛋湯,雞蛋湯講究原味淡油,萬不能擱醬油、醋之類,否則味道儼厚如菜粥,配上大油膩包子,要搞死人。
秋天其實是在一天中忽然來臨,就像愛情其實也隻有標誌性的一天,之前的算是愛,之後的算是情,真正的愛情隻是一天,原汁的秋天也隻是一天。就是那一天,清早起來,城市像被揭了麵罩,內飾翻新,像蒸了個桑拿出屋,像擦了下鏡頭,清新、幹淨、爽潔、不緊不繃。此刻還不是涮羊肉的時刻,那太凶猛,就像把美人粗魯攬入懷中。得過渡。上隆福寺裏的白魁老號要一碗牛肉餛飩,配一個剛出鍋的牛肉包子,稍微的香,些許小膩,似情人風中依稀的歎息。就是那調調,自在的魚把魚餌咂摸咂摸卻不吞下,老練的浪子擦擦嗅嗅卻不動手。白麵饅頭配炒合菜。炸醬麵是夏天的,這時要拿肉丁在滾油中煉成小酥肉和蔥花一塊熗鍋弄一碗帶湯的蔥花酥肉麵。點到為止的香氣,肥而不膩的清爽,真似早年寫下的瘦而不柴的情書,既能回味,又不點明,日後要是追究起來,隻說是對方當時理解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