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1 / 1)

這本書的寫作,緣起於2009年12月13日下午。在那個結束與開始並存的時間的節點上,雲南省保山市龍陵縣平達鄉黨委委員、宣傳委員鄭坰靖,在河尾村向村幹部和農村黨員輔導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時,突發大麵積腦溢血,並於次日淩晨因搶救無效而以身殉職,年僅38歲……

不久之後,我踏上了龍陵縣的土地。

這片浴火重生、骨鋒凜冽而又泣血為歌的土地,對我來說,一直意味著鐵血與悲愴、暴烈和壯美。眾所周知,60多年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亞洲戰場上,日本人自認為他們有過的三次“玉碎戰”即全軍覆沒,其中一次就發生在龍陵的鬆山。那次戰役中,日本人憑借修築於鬆山之上固若金湯的堡壘和鬆山之下的怒江天塹,以1300個“死士”,瘋狂地阻止中國軍隊的絕地反攻,其結果除炮兵中尉木下昌已等幾人僥幸偷生外,所有“死士”一一化成了他們自己所說的“異國的鬼”。與此同時,在鬆山西南方向的沃土之上,龍陵會戰和平達象達圍殲戰的血幕也已經拉開,敵我雙方戰死人數為兩萬餘人,戰事之恐怖和驚悚,據中國參戰老兵回憶,“和鬼子打仗,就像是和死過了的僵屍打架”,遺下的累累白骨,令人骨驚肉飛,不寒而栗!

一輪甲子之後,重登鬆山,雲飛有聲,鬆濤如吼,猶是英靈與厲鬼的呼號與悲鳴。高處望西南方,炊煙亦疑為狼煙,沃土亦疑為焦炭,風聲亦疑為彈嘯,丘岡亦疑為荒塚,那戰爭的焚屍爐,隱形了,但仍然在焚燒著每一顆熱愛和平者的心,它對人性和人心的永久性摧殘,它對人間正道的慘烈血洗,非時光可以抹去。毫無疑問,那一場戰爭之於我,也遠遠沒有結束,它仍在殘酷地蹂躪著我的靈魂。我甚至有一種永不消失的感覺:我的每一根骨頭裏都有著取不出來的彈片,血管裏的每一滴血,都曾被鬼子兵肮髒的舌頭舔食過。奸淫掠奪、濫殺無辜,且將奸與殺推至了滅絕人性的地步,鬼子兵之於這片土地,帶給老百姓的不僅僅是恥辱和死亡,也不僅僅是強大自身的警醒和對和平的珍視,他們帶來的是比恥辱和死亡更讓人難以接受的對恥辱和死亡的恐懼,是對天理和人倫的全方位取締,是把地獄安放在人間,將他們變成魔鬼給老百姓看,讓老百姓死心塌地地相信人間有鬼……

夢魘猙獰,這是一片亟待救贖的土地。

在坐落於縣城中央的抗戰博物館中,盡管我看見一堆出土的子彈已經變成了類似於礦渣的“塵土”,但我始終覺得,在這種“塵土”上耕作,一株禾苗的成長,除了需要陽光、空氣和水,也許還需要耕作者的眼淚、血液和堅忍的意誌去滋養,去“喊魂”。在這樣的“塵土”上生活,一個人的記憶與夢想,除了遺忘、寬容和振作,也許還需要世界性的反省、群體性的護持和義薄雲天者的具體幫扶,為之安身立命,為之篳路藍縷!有人曾經跟我說,戰爭的硝煙以及人心之上的陰影已經散去,現在的龍陵人登堂入室,已經是現代化殿堂中的座上賓,坐上汽車,就可以沿著高速公路,迅速地奔向世界的每一個製高點。我不想糾纏於這種表象主義或沙文主義的言辭煙幕之中,我將繼續保持這樣的觀念:隻要大樹上的彈孔還沒愈合,隻要耕種的老百姓還會在泥土中挖出一顆顆子彈,隻要文史資料上的漢字還在流血,這一片土地就必須擁有一個個像鄭坰靖這樣的“喊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