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便傳下命令去,派一部分往京師各大街告知百姓,說大都督此番進京,隻是準備請皇帝閣老閱兵,並非擁軍作亂,京師上下無需驚慌,亦歡迎百姓前來觀看。
通令傳出,哪家百姓肯信?人人都縮在家裏,不敢出來。
隻有那數千新學學子,以及開海派的商家、夥計及其家人朋友,聽到通令後從京師各處湧了出來,口呼“都督”、“公爺”,夾道歡迎。胡宗憲早有安排,已派出部隊維持秩序,李彥直命部隊暫時停駐,在馬上不斷向擁護自己的學子商人揮手示意。
一日之前,京師還是反李派占上風,隻一日之間,明晃晃的刀劍一亮,反對的聲音便消失得幾乎一幹二淨,承天門前、外金水橋對麵,盡是擁護李彥直的呼聲。
與此同時,風啟已安排人去“邀請”在京文武百官以及退休“國老”,李彥直可不是王直,京城的官員權位如何,職司如何,住在哪裏,自有風啟、張管家一幹人打聽得清清楚楚,幾隊騎兵發出去,不久便將要害部門還沒跳河死的京官請了個十之八九,卻還有十之一二閉門不肯出來,則由張居正酌情處置。
蔣逸凡更親入宮中,邀請皇帝以及內閣大學士出宮。
高拱見蔣逸凡入閣,怒道:“鎮海公奉命進京,怎麼現在還不來?卻在外麵聚眾喧鬧,是何道理?”
蔣逸凡暗中咋舌,心想:“這小老兒,到現在還這麼強項,他是骨頭真硬,還是自知已敗,破罐子破摔?”也不敢在這裏得罪他,反正話已帶到,就退了下去,再去請皇帝。不想走到半路就遇上了龍駕——原來馮保收到風聲,已經提前一步把皇帝請來了。
高拱聽說皇帝也被“劫持”了,心中發苦,痛聲道:“百年基業,就此淪喪了!”
李春芳上前道:“高閣老,你當真還要為朱家守節麼?”
這十餘年下來,天下政權收歸內閣,許多官員士子的觀念都已大大改變,隻知相尊,不知君恩了。他們反對李彥直,爭的更多是要以文壓武,維護儒士的政治特權,並非要為朱家盡忠——比如李春芳,他和李彥直乃是同年,這份關係當真是鐵得不能再鐵,隻要他肯靠過去,也無需多大的貢獻,但求無過,將來便總能混個宰相、副宰相當當,因此心裏雖不讚成李彥直用武力,對自己的前程性命倒也不太擔心,對朱家則頗無留戀之意。
“朱家,朱家……”高拱呢喃著,眉宇間的表情,似乎覺得李春芳也不能理解自己的痛苦,心想:“他是狀元之才,尤且如此,更何況其他人!”
本來他認為有一個人是可以理解自己的,但那個人現在卻已經背叛了!
“春芳……”高拱道:“本來,我也不是一定要為朱家守節,但如今,卻逼得我不得不做這個忠臣了!李哲啊李哲,你錯了,你錯得厲害啊!你這一動兵,縱然給你一時得了天下,千古之後也難逃王莽之名啊!”
他昂起了頭,翹起了胡子,擄起了官袍,怒衝衝向奉天門跑來。
明朝的奉天門,即清代的太和門,是紫禁城內最大的宮門,門外有內金水河護城,河上橫架五座石橋,即內金水橋。
奉天門是大明皇帝“禦門聽政”之處,皇帝接收臣下的朝拜奏疏,以及辦法詔令都在這裏。
這時在張居正的主持下,奉天門朝鼓早已響起,文武百官被“邀請”了個齊整,在奉天門丹墀東西相向而立,奉天門上設兩寶座,都是龍椅,隻是卻用珠簾圍了起來,嘉靖和隆慶老少兩個皇帝坐在裏麵,給百官的感覺就像他們是兩尊土偶一般,隻當拿來拜,不用理會。皇帝之下是幾張椅子——那是留給閣老坐的,閣老座位對麵,則是徐階等致仕國老的座位了。
李彥直在數十武將、數十文官的擁護下,騎馬過了金水橋,且從最中間的“禦路橋”走過來——這是隻有天子才走得的路!眾官員一望見心裏便都亮堂了。
楊博忽然冷笑一聲,對國老班子中的徐階道:“徐相,你收的好徒弟啊!”
徐階淡淡道:“豈敢豈敢?我哪裏敢做他的師父?”
不片刻,便有兩人同時撞了進來,一個是從外邊來的李彥直,身上風塵仆仆,一個是從內閣跑來的高拱,一臉氣喘籲籲。
兩人在百官中間見了麵,高拱就指著李彥直的鼻子道:“李哲!你騎馬過禦路橋,跑到這奉天門來,又召來文武百官、兩朝天子,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百官聽了,無不暗暗佩服,均想:“果然不愧是高拱!”對高拱有好印象的則無不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李彥直卻半點沒有動怒的意思,反而退了一步,臉上掛著溫顏微笑,說:“肅卿,是你說要召開廷議議政的啊!我和叔大這不是照你的意思辦麼?”
他若是凶狠如曹操、殘暴似董卓,卻也在別人意料之中,但如此應答,卻叫高拱為之一愣,隨即拂袖道:“廷議是大臣的事,你把兩朝天子、致仕國老都請來,也就算了,卻帶兵來做什麼!”
李彥直微微一笑,說:“帶他們來,正是要請兩位陛下、諸國老、諸大學士閱兵!”
揮了揮手,蔣逸凡傳下號令,李彥直道:“請陛下、諸國老、諸大學士以及文武同僚看好,這便是我中華威震四海的百戰雄師!”跟著對高拱一揖,道:“肅卿,你是首輔,政府以你為頭腦,我是都督,軍方以我為魁首。這次率軍遠征,回來總得有個交代,這叫善始善終——你且上座觀看,我下去檢閱檢閱這支軍隊的紀律,再回來交接虎符。”
說著便下去了,仍然騎馬過金水橋,胡宗憲大聲道:“諸軍集結已畢,請都督下令閱兵!”數萬將士在金水橋左側一起喝道:“請都督下令閱兵!”這一齊聲大喝嚇得奉天門下那些文官雙股戰栗,這裏頭竟有不少兵部官員,張經看見心想:“這幫人自恃科舉正途出身,平時驅遣兵將,如役犬馬,卻從來沒見過真正的戰爭,更不知道兵情兵心。這般不知兵情、不通軍事的人竊據兵部,國家武事焉能不荒廢?”
卻聽李彥直道:“傳令,閱兵!”
傳令官接言傳令:“都督傳令:閱兵!”
胡宗憲令旗揮動,三千鐵騎兵先得得而進。李彥直掌管的是海軍都督府,騎兵非其所長,但他有錢,有錢就好辦事!他的轄地本有東北的幾個港口,麵向遼東、朝鮮,從這裏既可以得到馬匹,又有可供騎兵奔馳之地!麾下又有抗擊蒙古時遺留下來的北方健兒——如此一來,錢、地、馬、人就都齊了。加上南方鍛造廠鍛造鍛造出來的好甲具、好兵器,這三千騎兵一亮相,真個是威風凜凜,氣勢如龍!
嘉靖、隆慶兩朝強人數不勝數,朝中不但能臣輩出,而且名將如雲,這時奉天門下庸庸碌碌之輩固然多,精通兵法的著實不少,見到了這三千鐵騎,均想:“不意鎮海公麾下有如此精銳騎兵,若是同等兵力,隻怕草原大漠之上也難覓敵手!”
三千鐵騎過後,就是長刀步兵!自唐以後,中國的長刀刀法日漸式微,三千鐵騎後麵的這五千長刀步兵,乃是李彥直從日本重新引入有唐刀遺蹤的倭刀刀法以及倭刀鍛造法,結合中國方麵的新技術以及荊楚刀技擊法,在軍中逐漸形成了新的長刀體和新的長刀法,這已不是唐刀,也不是倭刀,而是華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