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十五 布攻防(1 / 3)

隆慶五年,春,上海城外人頭擠擠,都望著淞江拱橋期盼著。

作為市舶司總署所在,這座城市數年來發展得極為迅猛,在原本的縣城之外又擴出比縣城大三倍的市井,新市區很快就把舊縣城比了下去,商業與娛樂設施全都雲集於此。以前人家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如今卻常常將揚州換成了上海,這裏既是發財地,又是銷金窟。上海縣的行政級別也水漲船高,由縣升級為道——道不是三級行政級別中的正式一階,乃是一種臨時性或特殊性的行政設置。

而今天,上海所有的達官貴人、巨商豪賈空巷出動,大清早地就都跑到城外來吹冷風。這些人一個兩個都是各行各業裏的頂尖人物,但這時候卻都把身段放得極低,因為他們在等待的是大明皇朝的梁柱、開海事業的巨擘——海軍都督府左都督、鎮海侯李哲。

這是李彥直第二次接掌海軍都督府了。一個人要登上如斯高位,難。登上如斯高位而能全身而退,更難。全身而退後還能東山再起,那就難上加難了。

所有來迎接李侯爺的人,不僅是趨附他的勢力,更看好了他的前程,認為經過這麼一下野一複出,其地位將再也無法撼動了。

可是他們從早晨等到中午,也沒見李侯爺的車馬駕到,這一天並非什麼特殊的日子,上海新城各街道繼續打開門做生意,進進出出的人很多,可就是不見侯爺的大駕。

各大富商紛紛派人打聽消息,得到的回複卻五花八門,有人說侯爺的儀仗還在杭州呢,也有人說侯爺已經進入鬆江府,隨時就要到達了,在杭州也好在鬆江府也好,隻要侯爺還在路上,大家就都不敢不等。

“等得越久,方見我等的誠信。”

可等來等去,就是不見影兒。

終於又有消息傳來——不是來自城外的消息而是來自城內的消息:“大家不用等了!聽說侯爺已經進城了!”

“進城?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就在半個時辰前,侯爺就已經進城了。”

“什麼?那我們怎麼沒看到?侯爺從哪裏進城?”

“據說就是從這裏進城,市坊有認得侯爺的說看見侯爺騎著一頭驢子走進海軍都督府去了,身邊隻帶著一個小廝。”

“什麼?騎著驢子?沒有車?沒有馬?沒有轎子?就帶著一個小廝?”

“聽說是。”

眾商一聽都後悔得跌腳,李侯爺的排場素來大,當初還是海上白丁時,到雙嶼也已是那等氣派,大家方才都猜測著這次他重回上海會是如何壯觀的景象呢,哪裏知道他反而低調了。

“這也對,這也對。”一個老成的商人感慨道:“做得大事業的人,哪個不謙下的?這就叫胸襟,這就叫修養!”

眾人感歎著,唏噓著,慢慢的便都散了。

待人群散得盡了,才有一頂小轎子從淞江的拱橋上走下來,方才那從城裏出來傳話的人迎了上去,低聲喚道:“都督。”

轎子裏的人掀起窗簾一角,果然是李彥直,他看見這人一身市井小商人的打扮,笑道:“劉洗,現在你也是堂堂正五品大官了,手下有幾千人,居然還打扮成這副模樣,可真是難為你了。其實這點小事,你派個手下來幹不就行了?”

劉洗含笑說道:“給都督辦事,怎麼能不親力親為?再說我也喜歡幹這等事。”

轎子便由劉洗引著,進了城直入海軍都督府,風啟蔣逸凡早在那裏候著了,一幹人入府,高拱捧著打印、寶劍、令旗,左右兩排人,左邊是吳平等一幹武將,右邊是殷正茂等一幹文臣,文人行官禮,武將行軍禮,齊賀李都督重掌帥印。

“各位辛苦了。”李彥直卻隻是微微點頭,並無刻意的撫慰動作。眼前這幫武將都是和他在風浪裏翻滾過來的,這幫文官都也都靠著他才升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一堂之內都是自己人,也就不用故作籠絡之舉,便當是久別重逢,反見親密。

他從高拱手中接過帥印後,由李義久捧了放到桌上,算是完成了新舊交接,李彥直指著那幫武將對高拱笑道:“這段日子有勞肅卿了,這幫莽夫不好對付吧?可有什麼衝撞了肅卿的沒?”

他這一問諸將都有些緊張了,雖然都是上司,可他們不怕高拱,卻怕李彥直,高拱接掌帥印之後文武之間起衝撞的事多了去,雖然念著高拱是李彥直指定的人不敢造反,可日常總有許多行為把高拱氣得吹胡子瞪眼,這時聽李彥直一問,都擔心高拱趁機告狀。

誰料高拱卻隻是笑道:“都督麾下都是百戰雄者,又得都督教誨,很是能為朝廷解憂。”

這句回答卻避重就輕,諸將一聽都鬆了一口氣,自此對高拱大生好感。

李彥直是何等人,也聽出高拱這句話裏的味道來,他知道自己手下這批武將出身不是海賊就是礦匪,個個性情都不好,雖然經過正規的軍營訓練,但少年時期積澱下來的狼性鯊性哪裏可能盡去?不可能那麼老實,卻隻是笑了笑說:“文武和諧,那很好啊。我如今奉了朝廷的命令,就要出征,可不想出征之前還要先整頓軍紀浪費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