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慢?”駕車的“老家夥”的嗓音就如同石子劃過榆樹皮一般刺耳難聽,但身後那不斷發著牢騷的家夥簡直就像一隻不停呱呱叫著的青蛙,他實在不想再讓從這家夥嘴裏出來的汙言穢語繼續汙染自己的耳朵,於是他轉過頭來,露出那張隱藏在破爛氈帽陰影之下的那張溝壑縱橫,枯黃如同幹柿子的臉——一條從左眼角延伸到鼻翼的疤痕使它看起來更加猙獰,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就請你下車。”
也許是老馬車夫的臉太過恐怖,菲茲剛想罵出口的幾個字又順著喉嚨吞回了肚子。看著他的臉,菲茲竟然有那麼一瞬間竟產生了幻覺——那盯著自己的臉屬於一匹狼,那種隨時可以將他撕成碎片的森林巨狼,而下一刹那卻又變回了那張縮了水的老臉。
轉移過目光,菲茲停止了惡毒的謾罵,不過安各思還是聽到他轉過頭去後,呐呐地自言自語"真它媽的醜"之類的話,不由地心中暗笑。他不是在做夢吧,這平日裏狐假虎威,橫行霸道慣了的家夥,今天居然因為一個其貌不揚的馬車夫吃了癟。
不過,他的臉,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帶著些許疑惑,安各思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下老車夫的背影,但卻實在難以發現什麼亮點。
或許菲茲真的隻是被那道疤嚇到了吧,安各斯搖了搖頭——既然想不通,那麼就暫時拋開,不去再想。嗬,這小家夥還真貪睡,望了望小家夥那張熟睡著的小臉,安各思心中湧現出一種無法言語的滿足感。
這種感覺,更像是一個男人在成為父親時,那種對孩子的獨占欲,在今早第一次看見這小家夥時就已經在他心中蠢蠢欲動。不過身為一名恪己守律的神職人員,安各思明白自己是不可以有這種欲望的,所以他更多地將這種奇妙的感覺歸於上帝的指引——不管小家夥的父母是誰,這孩子是仁慈的上帝交給他的,所以從今以後他就是小家夥的父親。
說也奇怪,在顛簸如此的馬車之上,一般的嬰孩就算不大聲哭鬧,但也絕無睡著的可能。即便如此,這小家夥自從上車沒多久,就沉沉睡去,連哈喇子都流到了安各思的衣襟裏,從各方麵看,這家夥就算長大後身無長技,單單就其神經之粗大就可以在整個史那拉格獨當一麵了!當安各思苦笑著用手帕替這個毫不客氣地享受別人懷抱溫暖的小鬼擦拭嘴角時,小家夥又不安分地往他的胸口蹭了蹭。
或許這就是您當年的感受吧!腦海中,安各思觸景生情地回憶起那個永遠向他敞開懷抱的熟悉身影,抱著小家夥的手不知不覺間變得更緊了。
於是,一個埋頭默默趕車,一個低頭若有所思,不時用手指輕撫著懷中繈褓裏的那張熟睡著的臉龐,一個則側著身子看風景,眼神中卻流露出好像剛吃了蒼蠅般的厭惡,三人間一時陷入了詭異的寧靜中。
“嗚啊——嗚啊——”突如其來,小家夥的叫聲打破了三人中的寂靜。
“菲茲,能幫我抱一下嗎?”安各思以為他又餓了,還好他有帶著一些幹糧和水。
“哦。。。哦。。。”菲茲一頭霧水地接過安各思遞過來的繈褓,才發現原來包在繈褓裏的是一個明顯剛剛滿月沒多久的嬰兒,不由疑惑地望了望正在將麵包捏碎,溶入水中的安各思。之前他還以為安各思抱著的是某隻受傷的貓狗,畢竟以前他就經常收留一些受傷的動物,還拿出珍貴的藥水去給它們療傷,即使老大幾次都警告他不要再將藥水浪費在無謂的畜生身上,還派他來監視安各思工作,但菲茲知道安各思仍然經常私底下偷偷存下一些殘留的藥粉給那些貓貓狗狗療傷。對此,他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即使他是老大的忠實走狗,但對於像安各思這樣仍然恪守僧侶守則的人,他內心一直是很敬佩的。
不為什麼,僅僅是因為,千千萬萬像他這種連精神帶價值觀都已經在這黑暗的世界扭曲了的“惡人”,卻是希望世間仍能存在一絲一點人性的光亮,能與他們形成對比,這樣他們才會相信這世界還沒有被上帝拋棄。就好比無數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如果沒有那前方一點燭火般的亮光,他們早已淪為行屍走肉了吧。
很矛盾的比喻,卻無比真實地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
不過,安各思私下養些貓貓狗狗他可以視而不見,但如果他抱回一個棄嬰,他菲茲卻不能不管。在修道院也待了七八年了,他對於院裏的各種規矩都早已了熟於心,而收養棄嬰卻是犯了修道院的最大禁忌。二十多年前新教皇加冕時,鑒於修道院製度的朽爛,多拉庭各頒布了一條一條法令,自那之後,遍布於大陸各國的修道院的僧侶人數就被嚴格限製住,而像霍格奇芬克這種小修道院,往往就隻剩下二十幾個名額,所以每一個名額都變得彌足珍貴,地方貴族們對於像以前那種收留孤兒然後培養成繼任僧侶的做法就愈發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