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14(2 / 3)

張氏一怔,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天大的喜訊,當即笑得合不攏嘴,連連道:“真好,真好。”

柳婕妤冷笑一聲:“好什麼?本來想仗著這個孩子,怎麼也有問鼎皇後之位的勝算。如今可好,要用來解救家中的危難。”

張氏聽她這樣說,忙垂了眼,不再說話。不過卻暗中鬆了口氣。

不出三日,果然傳出柳婕妤有孕的喜事,太後甚高興,賞賜珍玩無數,皇帝也晉了柳婕妤位份,是為柳妃。一時柳家風頭正勁,無人可當。也因此,柳家一案,沈羲遙停了調查。

年十五又稱上元燈節,這日白天,皇帝在保和殿賜宴群臣,而太後也在後宮宴請達官家眷,直隸、兩江、閩浙、兩湖、陝甘、兩廣、雲貴、四川八位總督家眷也千裏而來,加上京中一品大員的妻女,後宮嬪妃,濟濟一堂,好不熱鬧。

宮內難得如此多如花美眷,又逢了新年這樣吉慶的日子,太後自然是樂開了懷,傳戲、遊園、賜宴,甚至還傳了京中有名的雜耍班子進宮獻藝,闔宮上下皆驚異非常,尤其是那些在這深宮中孤寂了多年的女子,難得有這樣一番熱鬧了。

為了太後與眾命婦遊園,禦花園裏也特意收拾了一番,冬日蕭索,隻有梅花傲逸於枝頭,不免冷清,蒔花司的太監宮女們用七彩綢絹紮出玉蘭、鳶尾、牡丹、芍藥、金菊、飛燕草、虞美人、繡球花、菖蒲、杜鵑栩栩如生,又懸上精巧宮燈,一時間,若非是身上厚重的冬衣提醒,真讓人有種置身明媚春光裏的幻像。

一連幾日裏,禦花園中多妍麗,太後為了避嫌,專命人辟出一塊來供那些名門未出閣的女子們玩鬧,除了太監,再無其他男子。那些尚未出閣的小姐們哪裏見過如此勝景,在花間穿梭玩笑。宮中妃嬪自然多環繞在太後身邊,加上她們多是朝臣之女,也借此機會與家人見麵,一時間也是喜不自勝,言笑晏晏,一派和樂。

淩夫人作為宰相之妻,又是一品誥命夫人,這樣的場合自然少不了。柳妃一心借這這次的機會看看那傳說中的淩小姐樣貌如何,一連幾日都是早早去了慈寧宮侍候,卻隻見了淩夫人獨自前來,並未帶了女兒,難免有些失望。太後也問起,淩夫人隻道淩雪薇染了風寒,痊愈前進宮是大不敬,太後便沒有多問,吩咐了禦醫前去探望。而沈羲遙除了清早未開宮門前向太後請安,之後便不踏足後宮,隻與大臣在前朝飲樂。

這一日,柳妃與孟昭儀向太後請安,來得是往日的時辰,卻意外地發現皇帝也在,正與太後一起用早膳。隔了架雙飛金鷓鴣的屏風看去,他穿了件家常的四合如意盤龍雲紋棉袍,因是年下,用了香色,慈寧宮裏地炕燒得暖,外隻罩了件平金紫貂背心,正用金牙箸慢慢撥一碟炒海瓜子下飯,與太後笑著說著什麼。

“臣妾給皇上、太後請安。”新年裏皇帝沒有怎麼召見後宮,此時正是好機會,柳妃當前一步,嫋嫋跪拜。孟昭儀愣了一下,也跪下了。

“唔,起來吧。”沈羲遙擱下筷子卻不看她們,隻笑著對太後說:“母後今日傳了劉家班進宮獻藝,兒子也想一飽眼福呢。”

太後慢慢喝著粥,用象牙箸點點了一屜剛呈上的水晶小籠:“嚐嚐,就知道你今天會來,特意吩咐小廚房做的。”末了又道:“不過這劉家的那套從西域傳來的雜戲歌舞倒真的是值得一看。”

沈羲遙笑得如窗外明媚藍天下奪目的陽光,不再說話,低了頭嚐起那水晶小籠來。

柳妃與孟昭儀站在屏風旁,嬌俏地應了太後的話:“是啊,早就聽說那劉家的獅子舞最是特別,今日借了太後的恩,可以一飽眼福呢。”“我在閨中時也聽說過,隻是劉家很少演出獅子舞,入宮之後還一直抱憾呢。”

“今日達官家眷都會前來,還有重臣也會觀賞,傳哀家旨意,家眷們就不要到慈寧宮請安了,直接引她們去紫宸殿吧。”太後對身後的慈寧宮總管王德福道,又看了看柳妃和孟昭儀,換上長輩和藹的口氣:“今日天氣晴朗,但紫宸殿前開闊,風大,你們也回去換件衣服吧。”

柳妃與孟昭儀謝恩退下,臨走時看了一眼沈羲遙,隻見其默默盯著麵前不知何物,唇角勾起一絲笑意。

這日,淩夫人一早起來便為進宮開始準備,因幾次太後提起淩相之女,雖說以染了風寒為由推脫了不去,可畢竟還是有失禮數。淩相本是堅決不同意女兒進宮朝見,可是也頂不過近日流傳的一些目無尊上的蜚語,好在這日是在紫宸殿觀戲,滿朝皆在受邀之列,按席位分,淩雪薇應是和其母坐在家眷的首位,不過隔了後宮嬪妃,王公貴族,再加上考慮到有未出閣的小姐有簾幛相隔,人數眾多,思前想後,便也是允了。

既然父親已經發話,淩雪薇自然沒有拒絕之理。她本就對皇宮沒什麼好奇,卻也沒有厭惡,又僅僅是去觀戲,便也沒有多想什麼,按規矩早早妝扮好,便來到了淩夫人的寢室。

“母親。”淩雪薇走進屋內,淩夫人正由著丫鬟梳頭,一品命婦的玉環飛仙髻複雜難成,淩夫人坐著一動不動,從銅鏡中看見女兒進來,穿了件玫紅色金銀絲百蝶穿花繡紋朝服,如漆烏發梳成一個簡單的反綰髻,髻邊插一隻金累絲鑲寶石玉兔銜仙草發簪,額上貼一朵鑲金花鈿,耳上戴一付紅寶耳墜,她甚少穿紅,此時一套搭配,雖說顏色並不出挑,配飾也不繁複奢華,但穿在她身上,卻別有一番雍容嫻雅的氣度。

淩夫人看著女兒,微微一笑:“打扮好了就去前廳與你父親問安,稍後我們便進宮去。”

淩雪薇乖巧地應了一聲,向母親福了福身走了出去。淩夫人忽又想起什麼喚住她:“薇兒,過來。”示意梳頭丫鬟停了手,從七寶妝匱裏取了一副風藤花鳥三多金鐲戴在她潔白的腕上,又理了理她裙袍的褶皺,囑咐到:“今日是在殿前廣場之上觀戲,難免風大,再去多加件褙子。”淩雪薇含笑:“多謝母親囑咐,已是準備好了的。”這才走出門去,外麵的皓月忙將手上一件白底凹梅紋的織錦羽緞白狐毛鬥篷披在她身上,兩人並肩而去。

淩夫人那邊很快便也妝扮妥當,淩相與淩鴻漸、淩夕和已先進宮去了,府門前淩夫人看了看淩雪薇身邊的皓月,想了想到:“今日宮內人多,皆是宮女侍候,丫鬟就帶如月一人便好。”如月是淩夫人的陪嫁丫鬟,在淩府內地位非同一般,淩雪薇聞言看了看皓月,麵露為難之色。

“小姐,您和夫人去吧。”皓月倒是極明事理,做出歡快的語調:“剛好今日夫人準了丫鬟可去市集,我倒也很想去看看呢。”

淩雪薇知道她是寬自己的心,也知道皓月很好奇皇宮裏什麼樣,自己之前便允諾了她會帶她去,如今突生變故,心中自然有些愧疚。

似乎看出淩雪薇的心思,皓月輕輕推了淩雪薇一把:“小姐,您快上轎吧,不然來不及了。您回來告訴皓月就好了啊。”說完盈盈立在一邊,此時淩夫人催促聲傳來,淩雪薇抿了抿唇,緊緊握了皓月一下,這才上轎而去。

因耽擱了些時辰,轎子走得極快,好在淩府離皇宮不算太遠,不出一會兒工夫,便看到晴空下皇宮金色的飛簷和莊嚴的紅牆了。

達官家眷們從承光門入宮,在承光門內換乘宮中軟轎。因此承光門外車馬很多,放眼望去皆是達官顯貴的家眷,個個嫩臉修蛾,明豔非常,卻沒有多大聲響,未出閣的女子皆安靜地站在母親身邊,或整理自己的衣飾。也有相熟的幾位三兩站在一起敘話。

淩夫人“咦”了一聲道:“怎麼今日都聚在這門口,不忙著去給太後請安?”

正疑惑著,一個緋衣太監細著嗓子道:“太後懿旨,今日眾位夫人不必往慈寧宮請安,請乘轎由西華門入紫宸殿就座,等待觀戲。”

一陣短暫的喧囂,那些命婦小姐又上了自家的轎子。淩雪薇一直在轎中,掀開一道細細的簾縫,望著前方綿綿不斷的紅牆金瓦,如同一條蜿蜒的巨龍。冬日的澄明的陽光照在金琉璃上,發出奪目而威嚴的光彩。淩雪薇合上轎簾,撫平了胸前一帶流蘇,緩緩閉了眼睛。

沈羲遙自慈寧宮裏出來,一直掩飾不住麵上的笑意。一旁的張德海有些納悶,一個小小的劉家班進宮獻藝,皇帝怎會如此高興。正思索著,就聽見沈羲遙道:“你先去紫宸殿前看看都準備得如何。差不多時辰了再到禦書房來喚朕。”

張德海諾了一聲銜命而去,一路上心思都被這日的侍候事宜緊張不已,便也無暇再顧其他了。

紫宸殿前皇帝、太後與位份高的妃嬪在上首處,下麵最近的一邊是其他嬪妃、一邊是王孫公主。之後一邊是朝中大臣,一邊是其家眷。那中間的空場極大,望不清對麵的人的模樣。但為了避嫌,依舊在朝臣女眷與王孫公主間隔了一道錦帳。如此從皇帝坐的高台望下,便看不清稍遠處的人麵幾何了。

張德海吩咐著來往侍候的太監宮女再檢查一遍各器物,又囑咐了迎門與領位的太監小心謹慎。待一切妥當,便看見已有朝臣及家眷陸續進了場來。

他正欲轉身去通知皇帝太後,突然,一個動人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裏。張德海突然就明白了皇帝今日興致極高的原因。

此時,淩雪薇正與淩夫人一起,由著領門太監指引到座位上。

劉家班的獅子舞在大羲的雜藝班裏堪稱一絕。其他雜藝班的獅子舞,多為藝人裝扮而成,隻是服飾華麗,舞步精湛,有觀賞的妙處。而劉家班的獅子舞卻不辱其名,用西域而來的真獅表演出大氣雄渾的舞蹈。因獅子產自西域,不可多得,又生性殘暴十分危險,因此一定是從小與人一起養大的獅子,收斂了暴行,再施以雜技之術,慢慢調教而出的。

幾年裏,劉家班統共也沒有表演幾次獅子舞。如今,皇室的邀請,又是新年裏,自然是莫大的榮耀,上到班主下到班內學藝的小童,都興奮激動不已,承諾一定將最美的獅子舞呈現在皇帝和百官麵前。

當然,獅子舞是這日的重頭戲,自然不會輕易出來。之前還有很多奇巧的雜耍、典雅的舞蹈。

柳妃坐在席上,因位份,她與皇帝有一定距離。身邊其他妃嬪看得個個興奮非常,那空中翻轉的藝人、有著楊柳般柔軟腰肢的舞者、帶著假麵的高大男子??都是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們從未見過的。她心思卻沒有完全放在這上麵,而是時不時瞟一眼坐在高台之上,與太後含笑說著什麼的皇帝。

其實一坐到席位上,柳妃目光便一直緊盯著淩相家眷的位置。那時淩夫人與淩雪薇已經就坐,但隔得遠,柳妃除了看到一抹盈盈的身影之外,其他皆看不清,又因自己的宮妃,左顧右盼有失禮儀,便就作罷,隻望表演結束眾女眷前去給太後告安時能仔細瞧瞧那淩家小姐的容貌身姿。

此時正表演著采荷舞,諾大的廣場上隨著清麗悠揚的樂曲,在一群綠衣垂髫的少女的到來之下,瞬間變成了仿佛碧波蕩漾的荷花池。少女們染了兩色的手時而化作綠色的碧葉,時而又是竄出水麵的錦鯉,又有頭上插戴的可亂真的荷花,一時間仿佛令人置身於江南水鄉裏荷花盛開的季節。

淩雪薇向身前正興致勃勃的母親輕聲道:“母親,女兒想出去走走。”

淩夫人回過頭,淩雪薇的臉上稍有蒼白。想是周圍人多的緣故,淩雪薇素喜靜,在人多之處難免有些不適。淩夫人想了想便應道:“周圍走走倒是沒關係,別走的遠了,畢竟是皇宮,小心點,那獅子舞快開始了,不要太久。”

淩雪薇施了一禮,輕輕退了出去。

出了紫宸殿周圍的紅牆,淩雪薇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殿前除去表演的人,僅王孫貴族就不下百人,讓人難以喘息。她一直坐在淩夫人身後的簾幕旁,盡量不惹人注意。可是“嗡嗡”的議論聲,玩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她的頭微痛。這也有些是因東都那場遭遇留下的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