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琴技真是無人能及啊。”柳婕妤一身淺藍纏枝薔薇冰蠶絲儒群站在沈羲遙身側,便有隱約的清荷氣息傳來,令人觀之精神一振,更覺清爽。
沈羲遙沒有抬頭,隻用修長的手指緩緩滑過琴上每一根弦,神情甚為縹緲,不覺又坐下,隨手彈奏了一曲。這琴曲先有輕輕的顫音流淌而出,自成一調,低沉幽婉,似心中一點離苦,之後急促而磅礴起來,更似那明知無果卻無可救藥的沉醉的悲涼。
柳婕妤站在一旁,隻是細細聽著,卻並未過多得用心領悟。她隻知沈羲遙手法純熟,那琴風節奏嚴謹而雄健瀟灑,含蓄蘊藉而情深意遠。絕非常人可比的佳妙。
一曲終了,有白鳥自窗前振翅飛過,剪破一角湛藍的天空。沈羲遙負手站在窗前,目光隨著那鳥兒越走越遠,最後竟成朦朧一片。
“的確是好琴。”許久之後他幽幽說到,柳婕妤聽到他這般口氣一怔,沒有多想便浮上笑意:“再好的琴,也得有皇上這般琴技才能顯出佳妙啊。”說著端一盞雪芒香蜜露敬在沈羲遙麵前:“皇上飲一些吧,正好解些暑氣。”見沈羲遙接了去,又從身旁桌上拿起一把金絲繁花團扇輕輕為沈羲遙扇起風來。
“皇上這琴彈得真好,臣妾以前還自認為自己的琴技不凡,如今得聞皇上一曲,甚感慚愧啊。”她的麵上帶了嬌羞的笑,無限溫柔得說到。
“你的琴技的確是很不錯的。朕是得了清流子的一些點撥,因此受益匪淺而已。”沈羲遙輕啜一口雪芒香蜜露,讚賞得點點頭:“是不錯。甘美而不甜膩。”複想起什麼似的對柳婕妤說到:“這琴朕用起來甚是順手,就拉了麵子跟你討去了。”他的麵上帶了極和煦的笑容,正如春風下暖心的陽光。
柳婕妤看著這笑容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點頭:“皇上喜歡那是臣妾的榮幸,既是皇上不說,臣妾也是要獻給皇上的。畢竟,這好琴一定要有知音賞才是啊。”她說這笑起來,看來方才沈羲遙那一笑令她甚是開懷。
沈羲遙聽了她的話明顯一怔,不過麵上卻慢慢浮出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你說的對,”他朗聲道:“好琴,一定是有一個好的知音來賞的。”
“皇上,這琴??”張德海看著手中明黃絲帛包裹的琴,又看看站在書架前的沈羲遙,輕聲問道:“皇上想將這琴放在何處?”
養心殿側殿內本有一把上古名琴“麟鸞”。沈羲遙偶會彈奏,如今這把遠不如那把名貴,張德海知道,隻是因為自己手中這把名為“飛雪”的琴,是那位小姐曾經彈奏過的而已吧。
“放在朕的寢殿之中,小心養護著。”沈羲遙沒有回頭,從檀木紋金龍的書架上抽出一本琴譜,轉身迎著陽光,微眯了眼細細品讀起來。
張德海擺放好了琴再走出來的時候,隻見沈羲遙麵朝著窗上一株鳶尾出神,似是自語,卻分明是問張德海。“你說,她是廣陵派,還是諸城派呢?”
張德海顯然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弄暈了頭腦,尤其是他對琴曲的了解也就限與一些曲目手法,而對流派一域卻知之甚少。不過,他知道,沈羲遙根本就不是問他,也不會要他回答。因為此時,沈羲遙已經自問自答到:“廣陵跌宕悠遠,諸城清和淡遠,不,她該是梅庵派,梅庵流暢如歌,綺麗纏綿,該是她的風格。”說完抬眼看著張德海:“你說呢?”
張德海笑起來,一張臉上滿是溫和:“皇上,”他柔聲道:“您若真想知道,改日太後宴請重臣家眷,請來淩家小姐,彈奏一曲不就知道了麼?”
沈羲遙聽了一愣,沒有答話,隻是麵上方才的那份光彩黯淡了下去:“朕??”他沒有再說什麼,手上卻是將那本琴譜合上了。
張德海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雖知道不會受罰,但心中難受,因為他知道,此時沈羲遙的心中,定不會好過到哪裏去。都怪自己那“淩家小姐”四個字。
淩家,永遠是皇帝心上一把刀啊。
江南靜園
華茂軒後庭的碧水間浮起大片紅紅白白的荷花,正是清晨,本該寂靜的時刻裏華茂軒內卻是人來人往,皆是靜園之中的仆役侍女,靜園總管李毅守在門前,麵上焦急不已。
淩雪薇依在層層秀塌之中,秀荷層層的銷金幔帳因著煙水的底色,如同煙霧般輕輕垂在蓮青色蓮花朵朵的地磚之上,乍看之下,恍如仙境瑤池一般。霞兒站在簾帳之外,滿麵焦心得看著緊閉著雙眼的淩雪薇,又不時看看正在塌前診斷的郎中,雖有千萬焦慮,卻也不敢打擾。
本是打算一早回京,卻不知怎的,淩雪薇前個夜裏發起熱來,許是白日裏在那湖邊吹風吹得久了,畢竟那風雨前的疾風最是傷人。淩雪薇因著是淩夫人懷胎七月早產而出,自幼身子就柔弱,這也是淩相為何如此疼惜珍視這個女兒的一個緣故。
那郎中是靜園總管李毅請來的江南頗負盛名的醫士,此時手指捏一根薄絲紅線,那紅線的另一端越過輕紗幔帳,輕輕纏繞在淩雪薇一段皓腕之上。這一線細細的正紅,襯在從雕花床棱濾得淡淡的陽光之下,卻顯得黯淡而無生氣。
霞兒目不轉睛得看著郎中,隻見他眉頭微皺,神情認真,似在傾聽那細線傳來的淩雪薇淡淡的脈搏跳動之聲。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眉頭漸漸舒展,神情卻是嚴肅。
“先生,我家小姐沒有什麼大礙吧?”霞兒看著醫士站起身,連忙問到。
“依脈象看應是受了風寒,隻是來得急,勢頭較猛,不過不要擔心,隻要靜養一陣子便能好了。”那郎中微微笑著看著霞兒:“我寫個方子,每日服三次藥,不出十日,便能好了。”
霞兒忙不迭得點頭,神色卻未有放鬆:“那就多寫大夫了。”
話音未落,幔帳中傳來淩雪薇淡淡的呼喚:“霞兒。”
“小姐。”霞兒快步上前,輕掀開幔帳問到:“您哪裏不舒服麼?”
淩雪薇無力得搖搖頭,眼睛卻是看向了半開的一扇雕窗,有晨光染了窗外荷塘的碧色投射進來,淺淡的一點柔光投在地上,有斑駁的亮點,開出一朵朵金色的蓮花。
淩雪薇看著看著就笑起來,蒼白的唇上帶了一層血色。
“霞兒,”她輕輕說道:“請李管家來。”
西子湖上荷花開得極美,沈羲遙獨自站在煙波亭上,雲水色錦緞便袍被風卷起袍角,淩空翻飛起來。張德海垂手遠遠站在一旁,不時看著天光。此時天際間有濃雲翻湧,風雖還柔和,卻隱隱有急促之勢,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沈羲遙眉頭緊鎖,久久凝視池中一棹荷花不語,那荷花襯在銀灰色的天空之下,有孤傲而令人驚豔的純淨之美。
“皇上,”張德海小心得說道:“起風了,恐大雨將至,皇上要不起駕吧。”
沈羲遙沒有回身,也沒有說話,好似沒有聽見般。隻是眼睛卻慢慢閉上了。“你說,”他半晌才開了口:“西南那邊,是否該增派人手?”
張德海一驚,忙跪倒在地:“皇上,這朝堂之事,不是奴才能妄議的。”
沈羲遙輕輕一笑:“朕赦你無罪。”
張德海頭垂得更低:“皇上,奴才知道您掛念裕王爺,可是淩相說的也不無道理??”
話音未落,便聽見“哢啪”一聲,沈羲遙手中一根竹笛被生生折斷,他本人也滿麵怒容得回過頭來:“他說的有道理?朕看他分明是希望羲赫把命送了。那守將少報了多少盜寇的兵馬你不是沒有聽見,軍中還有細作。如今羲赫死守著康城,若再不派人增援,四弟有了閃失,他能擔得起麼?”
張德海慌忙再次跪下:“皇上??”他重重喚了一聲:“您請息怒。”
沈羲遙閉上眼,無奈得搖搖頭,聲音低緩下來:“這麼多年,朕就隻有羲赫一個可以說說心裏話的人??”
雖是傍晚時分,日頭還掛在西邊天際,慈寧宮內卻已燃起通臂巨燭,侍女們穿梭不息,手上皆捧了金盤玉碟,腳上繡鞋的銀鈴“叮叮”做響,湮沒在北戲樓裏傳來的“咿咿呀呀”的低吟淺唱之中。
今日本是幾個朝中重臣親眷進宮請安,因著上次太後說的那番話,這日裏便有幾個未出閣的小姐也隨母親前來。太後一時開心,便留用晚膳,還傳了宮中的梨園獻唱,多是溫和的江南小調。
若不是沈羲遙前來,倒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賞賞曲也就罷了。可是,那梨園伶人剛進了慈寧宮,還在戲樓下準備,張德海就過來了。
彼時眾人正在側殿裏閑話,太後端坐上首,底下那些年輕女子個個嬌俏地伴在母親身邊,不多言語,卻都是得體大方的微笑,好似極認真得聽著長輩們的陳年往事。一派和樂融融。太後其實也不多說話,目光一一掃過下麵那些女子,麵上有慈祥的淺笑,身邊的繪春,讀春,繡春三位姑姑卻是不時與那些夫人談笑。
剛通報了梨園弟子已準備好,太後笑著起身,一襲海藍銀福字錦緞的家常袍子微微發出些淺光。
“哀家前日聽聞這梨園裏排了新曲,特留你們一同聽聽。這晚膳我看咱們就在暢音閣上用,讓他們端上來,你們看如何啊?”太後的聲音極和藹,下麵人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異議,紛紛點頭稱是,隨著太後就要向暢音閣上去。
正在此時,太後身邊的另一位彈春姑姑走了進來,麵上滿是喜色,見到諸位夫人輕輕一禮,便對太後說到:“太後娘娘,張總管來了。”
太後一愣,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幾乎不易察覺地搖搖頭,複笑起來:“那快傳吧。”
張德海聞聲便走了進來,滿麵笑意地朝太後打了個千,還沒開口,倒是太後先問起來。
“張總管,什麼事啊?”聲音很隨和,麵上也是淡淡。
“回太後娘娘,皇上說連日政務較多,沒能給您請安,今日都處理完了,就讓奴才過來通傳,說是一會兒過來陪您用膳。”說完看看周圍的命婦小姐,稍有為難地說道:“不過皇上不知今日眾位夫人進宮,若是不便,奴才這就回去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