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03(3 / 3)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沈羲遙伸了伸臂膀,揉著眉心站了起來。張德海笑著上前:“主子,忙完了?”沈羲遙點點頭,張德海一揮手,便有一秀麗可人的侍女端了一隻朱漆大盤上來,上麵蓋一層並蒂蓮花福鳥含瑞紋樣的大紅絲帛,有風輕輕拂過,那絲帛微起了漣漪,便有整齊而狹長的凸起顯露出來。

張德海熟練的接過那木盤,恭敬得遞到沈羲遙麵前,輕聲道:“皇上??”

?沈羲遙隻掃了一眼,卻是不掀開,目光移到牆上半開的一扇窗前,月亮才剛升上來,窗外一樹合歡開得正豔,脈脈抽丹,纖纖鋪翠,堪稱英秀。淡笑了下:“去如絮那。”

張德海會意得一躬身,便退下了。

蘅芷殿內,柳婕妤坐在軟塌上,手上有意無意的撫弄著裙間白玉佩上一串紫流蘇,那流蘇紫中間著銀絲,正與她身上一身淡青色裙擺繡虞美人的儒裙相稱。貼身的侍女佩兒站在一旁,看著眼前主子臉上明顯的不悅,心下是知道的。可是,這麼多時日來,整個後宮其他的娘娘也沒有被皇上掀了牌子,那最早入宮的馮淑儀與孟昭儀也隻是兩日前在禦花園遠遠見了皇上一麵,可是連話都沒有說的。隻是自家主子心中還是為了這個不快,怏怏了好些日子。

?? ??佩兒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娘娘,奴婢看您今夜晚膳用的不香,特準備了您愛吃的鬆鑲鵝油卷,要不要端來?”

柳婕妤卻是連頭也沒回,看著裙上的玉佩幽幽的說:“你說,皇上這是怎麼了?”

??? ?佩兒輕歎了一口氣:“娘娘,說句不敬的話,皇上雖說沒有來咱這,可馮淑儀和孟昭儀那,也是一樣沒有去的啊。您怕什麼啊。雖說那日她們見了一眼皇上,據說也是隔了老遠,皇上在橋上,連下橋都沒有就轉身走了。您還難受什麼啊?”

半晌柳婕妤沒有說話,卻站起身來,她身姿纖細,此時一頭秀發半披半攏在腦後,隻斜戴一串紫水晶菱花簪,是平常獨自的裝扮。“可是無論怎麼說,她們也算是見到皇上了。”她在室中走了幾步,燭光將其身影拉得老長,微轉過身:“可是我,卻是很久沒有見到他了呢。”

佩兒忙上前:“娘娘莫難過,皇上一定是有重要的國事,不然怎麼有一直不入後宮的道理呢。皇太後那邊,也不會允的啊。”

?? ?聽到此,柳婕妤麵上並沒有任何釋懷的神情,反有些恨恨:“皇太後??”她停了半晌說到:“你可聽說了,今天白日裏那件事?”

?佩兒一臉不解:“您是說,太後召見重臣親眷?”說完笑起來:“娘娘多心了,太後見見那些達官的親眷最是正常。如今後位久懸,這達官家眷自然得由太後照撫,以示皇家對那些重臣的關懷了。”

“這個我知道,這本是皇後的份內。太後幾乎每月都會召見那些家眷。隻是??”柳婕妤咬了咬唇:“平日裏都是那些正妻,今日,卻聽說多了一人。”

佩兒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了片刻道:“娘娘說的是那吳大人的女兒?”

柳婕妤沒有說話,隻端起桌上一盞茉莉,輕吹了吹,點了點頭。

佩兒抿了嘴,停了半晌說到:“依奴婢看,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奴婢也有聽說,隻是那吳家小姐不爭氣,好容易皇上跟她說了句話,結果還是吟了別人的詩作。依咱們皇上的喜好,這樣的女子,定是看不入眼的。而且奴婢還聽說,那女子的容貌若是放在民間倒算個美人,可若是在這後宮之中,連些個侍女都不如呢。”

柳婕妤啜了一口茉莉,雖不說話,不過麵上倒是露出些笑意。

佩兒見狀忙招手,門外便有侍女端著一盤點心進來。佩兒接過那鬥彩靈芝水仙花果石紋盤,笑著說:“如此娘娘可心安了?用些點心吧。”

柳婕妤正要接過,就見門外一人打了簾子進來:“這鬆瓤鵝油卷的味道,可是老遠就聞到了啊。”聲音清朗明亮,卻帶了威儀之氣。正是沈羲遙。

柳婕妤一愣,還是佩兒先反應了過來,慌忙跪下,連著手上的盤子也一起輕擱在地上。“奴婢參見皇上。”柳婕妤此時卻不拜,眼圈卻是一紅,微上前了兩步才緩緩拜倒,聲音裏已帶了些微的哽咽之音:“皇上??”

沈羲遙忙扶起,有些詫異得看著麵前的女子:“這是怎麼了,難道朕來了,如絮還難過了不成?”

柳婕妤慌忙搖頭:“皇上,皇上許久未至,臣妾思念皇上,如今這是喜極而泣啊。”說著用袖口抹抹眼睛:“臣妾還以為皇上忘了臣妾呢。”

沈羲遙卻沒有露出柳婕妤期待之中的笑容,相反,他卻微皺起了眉頭,不過也隻是一刹那工夫,轉眼便換上淺薄的笑意:“朕近來忙。”隻簡單的四個字,不再解釋,也無須解釋。

“臣妾知道。臣妾??”柳婕妤還要說什麼,沈羲遙卻從懷中拿出一張素帛,麵上已經是興奮的神色。

“朕今日拿來樣東西與你看。”說著興衝衝得打開,手上卻是小心翼翼。柳婕妤看去,是一幅寫意山水,活躍靈動,嫻熟大氣,意境開闊,線止而意不盡,觀之乃大家之作。柳婕妤在詩詞上造詣頗深,舞蹈也有建樹,唯獨作畫上不盡人意。沈羲遙卻饒有興致得說著:“這幅畫名為‘輕雪浮枝’,你瞧瞧,畫得如何?”說著含笑看著柳婕妤,一雙眼睛滿是狡黠。

柳婕妤一笑,如春風拂麵:“皇上的畫,臣妾哪敢妄加評論啊。”說著走近沈羲遙,無限嬌柔得半倚在其身旁。

沈羲遙卻眼睛一亮,幾乎是脫口而出:“你也覺得,這畫跟朕畫得一樣?”

柳婕妤聞得此言心中一驚。沈羲遙素喜詩詞,在繪畫上也造詣非凡,柳婕妤雖不擅繪畫,但畢竟得寵,幾次都是伴在沈羲遙身邊看他寫意,對其筆法也是了解。此時聽了他這樣一番話,心中沒來由得泛上一層不安。

沈羲遙卻不再解釋,隻是麵上笑意更濃。隻見他一手輕輕拂過畫麵,略一思索說到:“天風欲來雪飄飄,杏花堆裏難分曉。”之後不住點頭,又喃喃道:“她畫得,比朕好。”他講那後一句話時,聲音是那般柔和,完全不若平日,甚至柳婕妤,也幾乎沒有聽過他如此的溫柔。而此時,那終日圍繞在周身上的帝王不可接近的氣息此時甚至減弱了些許,最後,沈羲遙的手久久停留在畫麵下方的一處,柳婕妤目光便也停留在了那裏,隻一眼,她的眼睛就像被火灼燒了一般,心跳得厲害。

那畫卷下端那一處小小的印記。篆寫的“薇”字深深的刺痛了她的雙眼。

清晨的風帶了清涼的氣息從窗中漏進來,柳婕妤翻了個身緩緩睜開眼睛。外麵的天微亮,還不到平日起身的時辰,隻是,身邊卻早已空了出來。她揉揉眼,想起沈羲遙在夜半時分被喚醒,依稀是南邊出了什麼情況,自己睡著得極晚,到底是何時走的,根本記不清了。

拉了拉半滑落的如意團紋織金玫紅繡被,柳婕妤的目光不經意便落在了牆麵之上。這一望,整個人便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般徹底清醒過來。那牆上不知何時掛上了一幅卷軸,正是昨日裏沈羲遙拿來的那幅,此時,端端正正掛在一抬眼便能看到的地方。此時看去,那畫麵上筆法純熟生動,與沈羲遙的畫作筆法十分相似,卻是多了一份清逸在其中。隻是論起磅礴大氣,卻因了筆彎處的柔和,比不過沈羲遙。不過,在這輕雪浮枝的意境上,正是需要溫婉柔情。

柳婕妤此時卻完全沒有什麼心情欣賞畫作,隻覺心中憋悶,好像周遭的空氣全部不見了般,無法呼吸。她突然翻身起來,不顧月華色凸梅朵朵的寢衣長長的下擺牽絆住自己的腳步,略有踉蹌得行至那牆前,一把就將那幅畫作掀了下來。

不知何時風急促起來,那畫作沒有上裱,因此隨風漸飄漸落在寢殿之中,好似一個永遠無法抹去的陰影,籠罩在柳婕妤的頭頂??

佩兒端著清早的洗漱用具輕手輕腳地走進衡芷殿,卻見柳婕妤靜靜站立在窗前,手上拉著一幅畫作的一角,麵上有著悲哀而古怪的笑容。

佩兒第一次見到柳婕妤如此神情,心中一驚,卻不敢言語,垂手站在殿門邊。天色陰沉,風夾雜著飛沙呼嘯而過,一場大雨迫在眉睫。

當第一聲悶雷響起之時,柳婕妤終於轉過臉來,白淨秀美的麵龐上帶著未風幹的淚珠一顆,看到佩兒隻淺淺一笑,目光又落在那畫作之上。

“給本宮查,”柳婕妤的聲音伴隨著突然而至的大雨的“嘩嘩”聲,帶了幾絲嫉妒,幾絲怨恨,幾絲疑惑說道:“給本宮查,這畫作,出自誰手。”說著一甩手,那畫卷被撂在了地上,邊緣有著幾處細小的撕口。

佩兒慌忙撿起,是一幅寫意山水,旁邊還有一句題詩“天風欲來雪飄飄,杏花堆裏難分曉”,那筆跡看起來極其熟悉,佩兒轉念一想,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那字跡,分明出自沈羲遙的手筆。

小心而仔細得將畫軸折好,佩兒看著前麵兀自對這一盆雪顏杜鵑出神的柳婕妤,在心中微歎一口氣,帶了甜笑說到:“娘娘跟幅畫置什麼氣啊。”

“誰跟畫置氣了,我隻是??”柳婕妤一回頭,麵色帶了不自然的潮紅,一低眼看到了佩兒手中那幅畫,一道陰翦從她眼中閃過,“誰讓你撿起來的?”柳婕妤的聲音提高了些,帶著絲毫不掩飾的怒氣:“把它給我扔了!”

佩兒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畫卷,抿了抿嘴壯了壯膽子說道:“娘娘可曾想過真的將這畫丟掉的後果?”她隻說了如此一句便不再向後說,隻盯著柳婕妤。

柳婕妤的麵色蒼白起來,一雙素手緊握,隱隱可見因著用力而顯得青白的關節,一雙唇也緊咬著。

“娘娘是聰明人。即使不論皇上是否喜歡這幅畫,單這畫上有皇上的禦筆,若是丟了被什麼人知道,可是大不敬的罪過。再說,皇上對此畫的喜愛娘娘知道,既然掛在了這裏,若是皇上來了不見,娘娘可想過後果,恐是比那大不敬更嚴重的罪過了。”佩兒鼓足勇氣一口氣說完,才敢抬頭看著柳婕妤。

柳婕妤沒有回答,胸口卻劇烈得起伏著。半晌,她用手中一方素帕拭了拭眼睛,複笑起來:“是本宮沒有考慮周全??”

“娘娘隻是心中太在意皇上了,才會如此的。”佩兒上前將畫遞在柳婕妤麵前:“娘娘要如何處置?”

柳婕妤別開眼去,好似那畫如同毒物,便是看了也會沾上毒素一般。“方才本宮似是損壞了些地方,你想辦法彌補了。還掛在那,不過,以後皇上離開衡芷殿便給我撤下來。”她說完慢慢向床邊走去:“本宮昨夜睡得不好,現在感到精神短,要休息片刻。”

佩兒會意得一笑:“娘娘好好休息,奴婢會將這畫的主人查出來稟告娘娘的。”

半晌柳婕妤沒有說什麼,似是已進入夢鄉,佩兒正要輕退下,方退得門邊,裏麵傳來淡淡而低沉的聲音:“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