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03(1 / 3)

第二章 霧柳暗時雲度月

清晨時分,太陽還沒有在山尖露出身影,沈羲遙便已跨馬而歸。一路上清風陣陣,伴隨著清涼芬芳的氣息,“嗒嗒”馬蹄之聲響在無人的小徑之上。不久,路上人煙漸漸增多,道路也越來越寬,九城恢宏的城門就在眼前,此時銅製的城門還沒有開啟,有守城軍在城樓之上巡邏,門外已聚集了些早起進城的商客,三兩坐在道邊,許多是家住城外的莊稼人,挑了裝滿新鮮蔬果的擔子,與熟人閑話。還有遠來的商客,牽著馱滿貨物的馬匹靜靜等候。

沈羲遙的出現在這群等待的人中引起一陣讚歎之聲,便有無數目光彙聚身上。沈羲遙略覺得不自在,卻也無法。眼看著早朝時間將至,可城門開啟之時與早朝開始的時辰一樣,若是自己那時再進,便是萬萬來不及了。

城門口的守軍手持長矛,威風凜凜得站在那裏,火紅的纓子迎風而舞,晨曦明亮的光投射在他們身上的鎧甲之上,反出燦爛光芒。沈羲遙思量了許久,終上前問為首的一個侍衛:“今日九門是誰當值?”

那侍衛看了看眼前人,一襲白衣勝雪,眉目若天神般英俊威儀,雖帶了淺笑,卻是遙不可及的高貴,隻一眼心中便生感慨,不由生出敬畏。許是哪個世家公子,回話恭敬起來:“今日是趙大人當值,此時正在城樓之上。”

沈羲遙點了點頭,手中折扇一頓:“我想見這位大人,就在此時,不知可否通報?”

那侍衛愣了愣,又仔細看了看眼前之人。趙大人可是九門副提督,位列從四品,可不是輕易便見得了的人物。

“趙大人可不是輕易見得了的。”侍衛說話稍硬起來。

沈羲遙一笑,這趙副提督,還不夠金殿參政,怎得他還見不了了。這普天之下,還有誰,是他見不了的?不過,自己此時不能暴露了身份,隻得笑道:“我與趙副提督有段交情,這樣,這塊玉佩煩請你交給他看,他便能來了。”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那是他著常服時常帶的一塊,青玉質地,上雕蟠龍雲海,底端一字,正為羲,反為遙。

那侍衛半信半疑得接過,又猶猶豫豫得上了城樓,不知為何,眼前人他就是無法拒絕。城邊圍站的百姓也興致勃勃得看著眼前這個男子,低聲議論著。

一炷香的工夫不到,就見一個金甲加身的男子匆匆從城樓而下,麵上滿是惶恐之色,見到沈羲遙幾欲拜倒,沈羲遙卻及時上前,笑道:“趙大人近來可好?”

那邊的中年男子麵上是十足的緊張:“臣??”話還沒說,沈羲遙看看天色正色道:“我有急事進城,還望行個方便。”

趙副提督連連點頭,一揮手:“開城門。”

沈羲遙躍馬而上,朝著趙副提督露出笑容:“多謝。”便駕馬而去了。

趙副提督目送沈羲遙遠去,提手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才斂了神色,一低頭,發現手上,還有那塊玉佩,沉甸甸在手心。

原來,皇上,是這般模樣。

養心殿中,太後端坐在上首纏枝寶相紅木大椅上,手上轉著一串黃玉佛珠。沈羲遙負手而立,微垂著眼簾,目光所及之處,便是漫漫無邊的雲海騰龍。

“皇帝,昨夜裏,上哪去了?”太後的聲音有著淡淡溫和,卻似初春開解的江麵上一層浮冰,薄而輕透,並不真實。

“兒臣??”沈羲遙輕掃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張德海,知道是瞞不住了,一抬眼,看見太後淡笑的目光,底上卻是寒氣。

“兒臣不過微服出巡。”沈羲遙的回話十分簡單,再不說一字。

“微服出巡?”太後眼中精光一閃,很是淩厲:“大晚上微服巡去哪裏?能巡去哪裏?”

“兒臣??”沈羲遙正要說什麼,太後卻“咻”得站起看著張德海怒喝道:“這奴才守不住主子,還要著做什麼?來人,給我拖下去,杖責四十。著實了打!”話音剛落便有高大的侍衛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張德海的雙臂。

張德海在一旁已嚇得麵無血色,疏知這著實打,可就是要人命的打了。

“母後,您這是為何?難道兒臣身為天子,還不能見識這民間百姓了?”沈羲遙一個箭步上前,攔在侍衛前麵,一回頭,目光威嚴得掃過:“都退下!”

“饒了他可以,”太後說著緩緩坐回椅上:“那皇帝就告訴哀家,昨夜,去了哪裏。”

沈羲遙沉思片刻終抬了頭:“母後以為兒臣去了哪裏呢?”

太後仔細打量了眼前自己的兒子,輕哼了一聲:“依哀家想,年少氣盛,恐不是去了那煙花之地?”

話音還未落,沈羲遙大笑開去:“原來兒臣在母後心中不過如此,那母後當初為何還要想盡了辦法讓兒臣坐到此位上?”沈羲遙雖是笑著說的,目光卻是寒涼起來。

“你??”太後愣了愣:“哀家隻是那般想想,卻也是相信自己的兒子,一國之君,不會如此的。”

沈羲遙點了點頭,上前一步,笑了笑:“兒臣,不過去了青龍寺賞櫻。”

“青龍寺?”太後一雙黛眉擰成層巒的疊嶂,眼裏卻是不信:“去禮佛麼?”話音一落便是笑了,輕輕搖了搖頭。

沈羲遙正起神色,低頭翻動著手心一片竹葉,便是前一個夜晚,那瑟瑟竹林之中的一片。目光之下,蒼翠狹長的竹葉有著硬而脆的質感,似印象深處某個身影的風骨,想著想著,麵上便不由露出笑容。

“青龍寺裏櫻花最負盛名,兒臣昨日裏見到禦花園中紛落的櫻花,便突起興致,想去看一看那久負盛名的櫻海之景。”

太後仔細得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眼前的男兒,麵上笑容純粹,越發襯得人如沐春風,細細觀之更是清朗沁貴,華茂春鬆。心下便生出些計較,知道這青龍寺一行,必不是什麼突起的興致,更不是簡單的賞櫻。隻是此時不便相問,即便是問了,眼前人也是不會說的。隻有待從旁打探了。如此想著,太後的目光便轉向了張德海,隻淡淡一掃,早前麵上的嚴肅之色就消褪去了。張德海垂了頭,不言語。

“若真的是賞櫻,跟母後說了便是,獨獨跑出去,一個晚上不見人影,能讓人心安麼?”太後說著走到沈羲遙的麵前,輕輕拈起月白便袍上一根碎發,在手中翻轉了片刻,笑道:“下次若是要出去,怎得也要尋個人來知會一聲啊。”這尾一聲“啊”字裏滿是關愛之意,沈羲遙卻皺起了眉頭。

“兒臣知道了,讓母後擔心是兒臣不對,以後??”話還沒有說完,太後手一揮:“皇帝,”人說著已走到門前,背光而立,有長長的人影投在地上,聲音已正式起來:“這天下都是你的,便是想去哪裏便去的。隻是,”停頓了片刻太後繼續說道:“隻是,每一次出去,便要是有收獲的。”

沈羲遙看著眼前的母親,麵上也斂起神色,輕輕一揖:“兒臣多謝母後教誨。”

一晃便是3個多月,期間沈羲遙自然是老老實實呆在皇宮之中,好似之前什麼都沒有遇到過。而太後那邊,也是暗中打探著皇帝之前的行蹤何處,漸漸得,也就有了些許的眉目。畢竟,沈羲遙卻是去了青龍寺,便是好查了。

得到確切答複的那日,正是六月裏明豔的天氣。正午的日頭明晃晃傾下,慈寧宮四處有繁茂的樹木,遮去大半光陰,殿閣裏已擱進了吉祥如意萬福萬壽的冰雕,偶有“滴答”一聲響,驚得廊下半睡的小太監一個激靈。一抬眼,便見繪春匆匆走來,麵上喜憂不定。忙上前:“繪春姑姑,太後娘娘正在禮佛,此時不便打擾。”

繪春是太後自入宮之後的貼身丫頭,自然知曉太後的習慣,卻隻是一點頭:“知道的,隻是太後娘娘等此已久,便不會在意了。”說著便掀簾進去。

慈寧宮裏有處佛堂,此時香煙繚繞,都是西域進獻的如意檀,略帶著點點蜜意,卻又有些甘苦參半。聞得多了便是醒腦之功。太後跪在蜜合色罡字蒲團之上,手中黃玉佛珠流轉出淡淡光滑。一雙鳳眼微閉,卻說了話:“可是查清楚了?”

“回太後,是清楚無誤了。”繪春笑著上前扶起太後:“真的如早前所查出的一般,皇上是去見一個女子了,還是偷偷去見的呢。”繪春說著掩口笑起,太後投過來一眼,便忙斂了起來。

“可查清楚了是誰家的女子?”坐在花梨木寬椅中,太後端起茶盞問道。

“查清楚了。”繪春上前一步,輕聲在太後耳邊說到:“正是淩相之女,雪薇。”

新沏好的茶有白煙徐徐上升,彙成雲朵半天不散,茶香漫溢在室中,雅致無雙。

沈羲遙看著眼前人,一身雨過天青色襇裙上滿繡了細密的水仙,枝枝杈杈分明,越發襯得人窈窕纖弱。一個回眸,柳婕妤淺淺一笑:“皇上,這是剛沏好的雨前龍井,用些吧。”一雙凝白素手遞到眼前,沈羲遙不由就想到了那個暗夜中潔白的身影。

沈羲遙點點頭,接過青花纏枝寶相茶盞,一抬頭,便見張德海笑吟吟站在門邊,卻也有猶豫,似有話說。揮了手問道:“怎麼了?”

張德海慢慢走近,不看柳淑儀一眼,低聲道:“回皇上,今日太後設宴,請皇上去一趟。”

沈羲遙眉頭微皺起來,品一口手中茶卻不說話。倒是柳婕妤款款上前柔聲對張德海說到:“張總管,你不是不知道的??”話未說完,張德海卻適時得打斷,卻是對著沈羲遙說:“皇上,今日宴請的都是一品大員的親眷。”

手中茶盞一頓,沈羲遙卻沒有抬頭,隻是盯著一盞碧水,嘴角卻帶上了絲縷笑意。“這樣啊。”他斂起神色:“好幾日也沒有去母後那邊用膳了,今次便還是去的好。”這後一句,似是自語,唇角已經不由上揚起來。

一旁的柳婕妤看著心中有些好奇,卻沒再說什麼,隻是彎身撫平了沈羲遙衣裳的褶皺,看著那秋香色常服上一隻吉獸,一雙碧眼透著寒光。

“皇上,今夜??”柳婕妤抬了頭,一張俏臉上盡是期待。

沈羲遙卻似乎沒有聽見,眼中是掩不去的歡喜,麵上還故作鎮定,目光一直飄在晴空萬裏的窗外,半晌才“唔”了一聲,卻是低頭:“你剛說什麼來著?”

柳婕妤驚了下,心中竟是打翻了五味瓶,鎮定了心神,心中略有了計較,不過麵上還是笑吟吟:“臣妾是問,今夜皇上想用些什麼點心,臣妾也好準備。”

沈羲遙搖搖頭:“禦書房裏還有奏章未看,今夜不過來了。你早些安置吧。說完便大步出了去。

柳婕妤恭敬得彎身相送,待那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藍天之外,才緩緩起身,麵上的笑不見了去,聲音也變的清冷起來:“霞兒,去打聽打聽,皇上這是怎麼了。”

慈寧宮裏此時傳來陣陣晏晏言笑,沈羲遙甫走到殿外便聽了見,腳下停下步子,示意門口的小太監不要通傳。

張德海看著眼前的男子,帶一抹初春陽光般和煦的淺笑,靜靜站在廊下,負手而立,眉頭微皺,眼睛裏卻滿是期待,還有年輕人臉上常見的緊張之色。隻是,在張德海的記憶裏,這個他一直服侍的主子,這樣的神情,卻是極少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