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02(2 / 3)

此時已是夜晚,寺中香客們多散去了,隻有三兩人漫步在月色之下,多也是在齋堂借住之人。

沈羲遙在正殿裏向著麵前赤金大佛拜了三拜,拿過身邊僧人遞上的竹製簽筒,那簽筒因用得久了,十分光滑,抓在手心裏一點涼。閉了眼虔心默念著自己預卜之事,“嘩嘩”之聲便回蕩在空空的殿堂之中,更顯清幽。

“啪嗒”,一根竹簽翻動了下落在地上,沈羲遙撿起,朱紅色的小楷寫著“失意番成得意時,龍吟虎嘯兩相宜。青天自有通霄路,許我功名再有期。”一旁的僧人接過,波瀾不驚的麵上有一層笑容。“這位施主,此乃上簽。”

張德海在一旁笑起來:“恭喜公子。”沈羲遙卻沒有歡喜的表情,淡淡掃了一眼,默然到:“再有期麼?”

此簽並非為求平安之心所祈,而是朝堂之事,這“再有期”三個字,在沈羲遙看來,遠不是上簽。他突然笑起來,隻是有無奈蘊藏其中。

有輕柔而略顯不經意的腳步聲傳來,不止一人,行至殿門前猛地消失,便有輕柔的女聲傳來:“小姐,您怎麼不進去啊?”

“裏麵還有香客,是男子。”回答的聲音溫柔悅耳,好似銀鈴般清脆動人,又似潺潺流水般清雅柔和。“我們用了齋飯再來吧。”之後,便是“叮當”的環佩之聲,在靜夜中更顯清幽。

沈羲遙偏過頭去,白紙糊的窗上正印出一個女子纖瘦而窈窕的身影,緩緩而端莊得漸行漸遠,他的目光,就一直隨著那暗影移動,唇上有笑意。

張德海將一切看在眼裏,這個說話的女子,就該是之前的那位佳人了吧。

“這位大師,這佛寺中還有女子?”張德海問道。

那僧人一笑,目光卻是看在沈羲遙身上。“寺中香客甚多,也有暫住禮佛的大府家眷。”停頓了一下又好似不經意得說道:“像剛才這位,每月總有幾日是在寺中度過,也常常為周圍百姓布施的。”

沈羲遙點了點頭:“不論是達官還是民間富商,向佛之心,慈愛之心,該是有的。”

那僧人帶有讚歎得繼續說道:“行善之心,人皆有之,不過若論其持之以恒,倒是難得。這位小姐,自及笄之後,每月都會來此,風雨無阻。不過之前都是由著下人出來布施,自己在佛祖麵前祈求,畢竟大府千金,拋頭露麵,總是不好。前月普惠法師開解,方才出了寺門的。”

沈羲遙笑容更盛起來,目光落在了手上翻轉的簽上,不經意得問道:“大府??京中大府千金頗多,隻是不知是哪家,教養出如此絕代風華的女子。”

那僧人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便笑道:“出家人不該有這般多閑言的。不過若真論起大府,此女所在大府,便是當之無愧的。”看沈羲遙麵上訕訕,卻依舊笑而不答。

沈羲遙等了片刻,張德海看了看外麵的天悄聲到:“公子,該回府了。”他才站起身來,又看了看那僧人,略一點頭:“多謝。”

行至寺門口,沈羲遙回頭,朗朗月色之下,一女子身著淺色襇裙,款款迤邐而行,進入方才他所在殿中。如鬆竹般風骨,卻是淡雅,好似暗夜蝴蝶揮著輕柔的翅翩翩飛過,隻留下懾人心魄的驚豔。旁邊不知何時有輕輕讚歎之聲,是一個小僧人,細看下,正是之前牽馬之人。

“敢問這位小師傅,這位是?”張德海輕輕問道,餘光處,沈羲遙有些側目。

“此乃京中大戶人家小姐。”那小僧輕輕一笑:“是才冠九洲之人。”

“才冠九洲?”張德海愣了下,旋即搖著頭:“我大羲才德兼備之人遍布,怎能讓一個女子擔起此名。再說,”他略有不信得笑道:“也從未聽過此女所作啊。”

那小僧半垂了頭:“這位小姐家規甚嚴,雙親都是不願張揚之人。”複想了想說道:“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沈羲遙接過說道:“巧笑東鄰女伴,采香徑裏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原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之後便笑起來:“若是此女所做,便是有些文采。”

那小僧點著頭:“黯然消魂者,惟別而已矣。便也是這位小姐初說的了。”

沈羲遙打起漫金山水折扇,一道幽光便一閃,他的眼睛在扇後更是明亮。“這位小姐,可是有了意中人?”

那小僧笑起來:“是為其兄所作。”

“其兄?”沈羲遙看向遠處大殿,看不清人影,卻更顯神秘。

“三位兄長,兩位在朝為官,另一位獨在江南經商。”

張德海怔了下:“那不是??”

那小僧一點頭:“正是淩相之幺女。淩家唯一的小姐了。”

手中的折扇一頓,心中什麼轟塌了般,沈羲遙麵上有些蒼白。一抬頭,便見月色臨地,冷如清霜。

回到宮中已是深夜,張德海被沈羲遙遣去了慈寧宮,畢竟自己此時歸來,太後一定是心急了。不過,沈羲遙並不想去那座宮殿,自他登基之後,便一直對那裏是有排斥的。

歪坐在窗邊長榻上,半靠著圍以碧玉鑲嵌團福深藍錦緞的牆壁,窗外一輪明月,帶了寧靜祥和的月光,輕輕掩在一抹薄雲之下,給院中一株合歡罩上一層雲霧般的輕紗。有風緩緩滑過,“沙沙”聲不絕於耳,之後,又是寧靜。

在這樣的夜裏,沈羲遙的心也平和下來,那個女子,帶著超凡脫俗的身姿出現在他的麵前,又似月中仙子,清朗寧祥,隻一眼,便沁人肺腑了。文采非常,不愧是出了三屆狀元郎的淩府千金。心地良善,笑容最映內心,那樣的笑,這世間,恐是再無其他了。若是有女如此而長伴身邊,該是要得幾世修來的福氣了。

想到此,沈羲遙淡笑開去,若她,是其他人家的女兒那該多好,心上無人,即是迎進宮來,也不會落得拆散鴛鴦之名,討個虛情假意的對待。若論起自己,也是會真心待之,在這後宮之中,留出一角安和。隻是??她是淩家之女啊。這淩姓一字,便就是萬水千山了。沈羲遙長歎一口氣,伸出手將窗關上,那一道皎潔的月色,也被隔絕在了這塵世間最尊貴的房間之外了。外殿禦桌的明黃團龍錦緞之上,疊起累累暗黃奏本,反出暗色光芒,沉沉壓在帝王心上。那些奏本,恐怕淩相,多已批閱了吧。

慈寧宮

張德海垂手低頭站在殿中,有徐徐香煙飄蕩在殿內,帶了混合了麝香的檀香特有的氣息。許久,傳來輕輕腳步之聲,張德海頭低得更低,直到眼前出現了一雙碧色繡花鞋,一抬頭,是太後身邊的讀春。

“張總管,太後已經睡下了,張總管此來何事?”讀春聲音溫和柔美,一雙眼睛卻是暗含波濤。

張德海笑笑:“今日皇上本是要與太後一同用晚膳的,隻是白日裏送裕王出城,耽擱了時辰,便沒有及時趕回來。皇上怕太後娘娘擔心,特命我過來。”

讀春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定會轉告太後娘娘。不過今日裏可是等了許久,淩大人也為此耽擱了回府,太後娘娘有些不悅呢。”

張德海心中有些不快,淩相怎麼說也是臣子,怎能責怪皇帝耽擱了自己的時間。不過,他的麵上到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恭敬得站在原地,不發一言。

“皇上今日回來的是晚了。”讀春又說道:“若隻是送裕王爺出城,不該此時才回來的。”

張德海訕訕笑著:“皇上與王爺手足情深,實在不忍王爺去那瘠苦之地,路上多有停留和交談,這才耗了時間。”

讀春也掩口笑起來:“皇上與王爺,自幼感情就不一般呢。”說完正了正神色,朝裏麵看了看,又看向張德海似有鬆了口氣的模樣,眼睛一眨說道:“如此,便有勞張總管跑這一趟了,還請早些回去休息。”

走出慈寧宮,張德海長長舒了一口氣,一抬頭,隻見天際那一輪皓月,已被厚重的雲朵遮住了朗淡的身影。

之後半月裏,倒沒有什麼異常,沈羲遙依舊是多在禦書房和養心殿裏,偶爾白日裏去禦花園散心,也是隻帶了張德海一人的。

那日裏禦花園櫻花開得最盛,日頭也好,湛藍的天上,一朵雲緩緩流過,下麵是一座紅橋,飛架在一池碧水之上,兩岸繁茂的櫻樹開出絢爛璀璨的櫻花,潔白無瑕的,緋紅若雲霞的,枝枝朵朵,彙成醉人風采。樹下是華服的麗人迤邐而行,都執了各色描金團扇,巧笑言兮,顧盼生輝,有悅耳之聲傳來,不知哪個女子放開了歌喉唱起來。“雙蝶繡羅裙,東林邊,初相見。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春。細看諸處好,人人道,無瑕身。昨日亂山昏,來時衣上雲。”唱到衣字,聲音已經極低,卻如夢似幻,勾起無限回憶。

沈羲遙站在虹橋之上,有些怔怔,一身月白福字素錦便袍在豔陽下反出光彩,那邊有女子得見了這橋上的九五之尊,歌聲乍停,紛紛跪拜下來。

沈羲遙卻似不見,隻望著一叢繁花似錦,突然微笑起來,轉身走開。張德海匆忙跟在他身後,卻是向宮門處去了。

是夜,慈寧宮慈祜殿,太後閔氏半靠在綠玉色垂枝白梅的繡墊上,手上緩緩轉著一串黃玉佛珠,自張德海進來有一株香的功夫沒有說話,隻是望著粉牆上一副觀音畫像出神。

張德海自然隻能恭敬得垂首站在厚重的海藍色鑲金邊秋菊鬥妍地毯上,眼光所及,便是漫漫秋菊之色,有些肅殺之氣。

“張總管,皇帝今天去哪了?”太後的聲音突然傳來,張德海一個激靈抬起頭,隻見太後凝視著自己,保養得極好的麵上不怒而威。自己不由心虛起來,遲疑了半晌才說道:“皇上今日??一直在禦書房裏,不過中間去了禦花園散步??”話音未落,太後手上的佛珠被重重擱在梨木小幾上,清脆的“啪噠”聲聽來卻讓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