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逝者已去的孤男寡女(3 / 3)

“你們是誰?來這裏有什麼事情?”其中一位略胖、身材很矮的中年女性問我們。

“是這樣的,我們是晉川師範大學的學生。我身邊的這個女孩出了一點兒問題,她的家庭地址,登記的是這裏,所以,我們就找過來了。”在我說這些的時候,慕小尤一言不發地站著,顯然,這兩位老師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這兩位老師。我的心底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哦。我明白了。”另位一位高高瘦瘦的女老師說道,“原來是這裏走出去的孩子啊。這樣,我們倆來到這裏剛剛半年,還不是很熟悉情況。你們直接去找院長吧,院長來這裏好多年了。”說完,她就把院長辦公室所在的位置指給我們看。

這是一幢很別致的四層小樓,小樓的四麵都被好看的爬山虎圍了起來。看來,這座建築很有年頭了,但裏邊的裝修很不錯,沒有古老的感覺。三層和四層,都被設計成了學生公寓的模樣,應該是學生住的地方。二層和一層的一半是學生教室和一些活動室。一層的另一半,是孤兒院辦公和接待來賓的地方。孤兒院的院子大約有一個籃球場大小,有一套完整的供兒童們玩耍的設備,還有一個迷你型的籃球場。

院長是一個和藹的老年婦女,頭發已經有些花白了,臉和身型都胖胖的,臉上架一副眼鏡,眼鏡架上係著金色的鏈子,套在了頭上。顯然,院長隻有看書的時候才戴眼鏡,其他時候,就會把眼鏡從眼睛上拿開,任其吊在頭上。

果然,看到我們進來,院長把眼鏡拿開了。當看到小尤進來時,她顯然激動起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小尤幾乎是衝到了院長的懷裏,口裏喊著“媽媽”。

院長口裏也喊著“我的孩子”。

我的心裏好像一塊石頭落地了。“原來小尤是院長的女兒。”可這個念頭一起,馬上就被打破了,因為有幾個活潑的孩子見我們進到院長的辦公室,馬上也跟了進來,其中最小的一個小男孩,大約五六歲的樣子,大聲喊著:“媽媽,小尤姐是不是更漂亮了?”

“是的,我的孩子。”院長充滿慈愛地回答著。

我明白了,在這裏長大和正在這裏長大的孩子,都叫院長“媽媽”。在這方麵,小尤當然也沒什麼不同。

在院長的口裏,我們很快了解到了慕小尤的情況。慕小尤是三歲的時候來到這裏的。至於小尤的母親去了哪裏,已經無人知曉,小尤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小尤三歲之前,她的父親跟著村裏的私人建築隊,到四村八鄉裏幫人蓋房子賺錢。但就在小尤三歲的那年春天,操作往樓上運送磚石纜車的父親,被纜車裏掉出的一塊板材砸中,當場就送了命。

村建築隊確實沒錢,其實就是幾個磚工、瓦工湊起來的一個私人承包隊,小尤的父親,自然也是其中一分子。那一次,是蓋一個三層四間的小樓房。小尤父親出事後,村建築隊的人,都沒有拿那次賺的錢,所有工錢,一共三萬,再加上主家主動賠的四萬,一共七萬,都給了慕小尤家。村長好心好意地跟小尤母親和小尤年邁的奶奶說:“算了吧,接受吧!大家都不容易,都是農村人。這是小尤他爹沒注意、沒留神,才被砸了。要是遇上難纏的主家,一分錢都不賠你。”

小尤母親和奶奶隻好接受了。可不幸的是,就在小尤父親去世的那年秋天,小尤奶奶因為身體不好,也因為傷心過度,隨小尤父親去了另一個世界,隻剩下小尤母女兩個。

為小尤父親和奶奶辦喪事,七萬剩下了不到五萬。有一天晚上,小尤母親給小尤做了很多好吃的,還把一個結實的紙包裝在了小尤身上。

小尤美美地吃了晚餐,然後就睡了。可第二天早上,醒來的小尤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母親。村裏有的人說,小尤母親是跳河尋短見了;有的人說,小尤母親是太苦,拋下小尤走了;有的人說,小尤母親是喝了農藥,被娘家人拉去搶救了,沒搶救過來,在娘家下葬了。種種說法,但都偏向說是死了。

小尤的父親是獨子,父母都去世了;小尤的姥姥姥爺還在,可兩位老人接受不了女婿女兒相繼去世的打擊,勉強能夠維持自己的生活,如何來照顧外甥女啊!

最後沒辦法,就由村裏出麵,把年僅三歲的慕小尤送到了茱錦市孤兒院。小尤身上那個結實的包裏,裝的是剩下的近五萬塊錢。孤兒院的院長以慕小尤的名義將這筆錢存進了銀行,等小尤長大後再交給她。

聽完了院長的講述,我們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慕小尤靜靜地靠在院長的肩上,像一隻溫順的小綿羊。

院長問小尤怎麼了,我簡要地說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院長長歎了一口氣:“小尤這孩子,命真苦啊。”

我跟著歎氣。在幾次欲言又止後,我終於說出了來這裏的目的,希望院長把慕小尤接受下來,讓她在這裏得到好的照顧。

院長的眼裏閃爍了幾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小磊,我自己是非常願意接受慕小尤的,但院裏的情況實在不容許啊!”

我們馬上知道了,孤兒院現在住著將近三百個孩子,剛才我們看到的是小學五年級的孩子,二十三個人。不管從人數,還是資金上,已經遠遠超過了孤兒院的容納能力。何況孤兒院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高中畢業或者職業類高中畢業後,孤兒就算走出了孤兒院,大家非常歡迎從孤兒院走出的孩子經常回來看看,但要回來長住,那真不行。

我們隻好遺憾地向院長告別,小尤的眼裏湧出了淚花,她是舍不得她的“媽媽”。“孩子,照顧好自己,媽媽知道你行的。”院長也哭了,默默地看著小尤。

“小磊。”我準備出門時,院長叫住了我,“小尤身上應該還有一些錢,她上高中的時候,我已經把那筆錢給了她,共計48600塊。這四年來,她上大學花了一部分,應該還能剩下兩萬左右吧。”

“謝謝院長。”我知道我不能再回頭,再回頭,我也要落淚。

“孩子,你一定要照顧好小尤啊。我放心不下她。”院長大聲地對我說道。

我想起了雲順,想起了雲順母親,現在是院長,他們都放心不下小尤,都希望我能照顧好小尤。

也許,這就是命運,或者說是楊巨說的前世有孽緣。這一輩子,是不是我就得照顧好慕小尤?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大概就是說的我們現在這種情況吧。

劉光宇、張亮亮、石輝、尤惜園、成澤、桃花,六個人在宿舍興衝衝地等著我們,可等來的卻是失望。當他們聽完我簡要的敘述時,每個人都沉默了。光宇老大憂憂地長歎了一聲,我們都明白這一聲歎息裏包含的意味,這是感歎雲順和慕小尤的命運,這是感歎上天沒給他們該有的幸福。

“好了,開始動手吧!這也是我的命吧!”我苦笑了一下。

“哥,動什麼手?”桃花滿臉疑問。

“幫你哥搬家。”我一邊說一邊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搬出宿舍,先暫時搬到一個相對熟悉的地方。總不能明天開始,我和小尤流浪大街吧!”

“哦。”桃花應了一聲,開始幫我收拾東西。慕小尤的行李和物件,已經被成澤和桃花收拾好並帶到了宿舍。

大家要一起幫我們搬家,被我拒絕了,而且拒絕得很徹底。

楊巨的車隻能裝下三個人。當然,包括所有行李。行李放到了後備箱和前座上,我和小尤坐在了後座上。我指揮著,楊巨驅車向晉川師範大學的東門駛去。

恍惚間,就像回到了5月底剛返校的時候。心懷雀躍的心情,在學校東門撞見桃花盛開,和楊巨相遇。東門外側的大街,早已是綠葉遮陰,柿樹上也掛起了一個個青澀的柿子。可是,我們卻早已不再青澀。

那個熟悉的“合家小旅館”,記載著我和歡雨、鳶兒和小尤的情深意濃。旅館老板衝著我壞壞地笑著,可麵對這個“老熟人”,我再也笑不起來,就算擠出一絲笑容,大概也是苦笑吧!

我們很快就安頓好了住宿的問題,也跟旅館老板商量好了,以後吃飯也在他們家搭夥,房租每個月六百五十元,包括水費、電費、網費、暖氣費,飯費兩個人一個月七百元,也就是說,我和慕小尤,今後每個月的住吃開銷將達到一千三百五十元。可問題是,我們不可能光住和吃,保守估計,一個月沒有一千六百很難應付,何況還有意外情況發生,比如頭疼、腦熱、買好看衣服什麼的。

我身上隻有四千塊錢,算是我半年北京實習工作積累下來的。能剩下這麼多錢,我確實夠佩服我的節省,某種意義上,得益於我對飲食的節製——我忘記不了雲順說的:“你得少吃,不然,太容易發胖了。”我一開始,對慕小尤的理財能力太過樂觀了,或者說,對中國大學花費預期過低了,我很輕鬆地找到了慕小尤的存折,上邊隻有九千掛零。其實,這個完全不怪小尤,在大學一年平均花費一萬塊的水準下,小尤絕對算是理財好手了,她原先隻有48600塊,四年下來花了39600元,是低於平均線的。

也就是說,我和慕小尤兩個身上,一共隻有一萬三千塊錢。不,我算錯了,已經有兩千元歸旅館老板了,那是我們一個月的房租和飯費,還有房租押金。我們身上,隻有一萬一千元可用。

我裝好鑰匙,和小尤、楊巨一起往宿舍趕。途中,楊巨幾次想說話,卻又沒有開口。我正愣神,卻突然明白了楊巨想說什麼。“兄弟,不要擔心我和小尤了,或許過幾天,小尤就好了。不要擔心錢的事情,我們還有一萬多塊錢。”我頓了頓,又像自我嘲笑似的說,“一萬多塊,在北京可能撐不了幾個月,但在茱錦市,至少夠我們用半年了吧!”

楊巨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又補上,“放心,兄弟,如果我手頭實在周轉不開了,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這也算是我跟楊巨說的最後的離別話。回到宿舍後,楊巨就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匆匆開車離開了。我不知道,在我今後的生命中,還會不會再次與楊巨偶然相遇,把酒言歡。想到這裏,一絲酸楚不由湧上心頭。

尾聲

楊巨是我們這些人裏第一個離開學校的。可另一種悲痛又籠罩了我,楊巨不是第一個,是第三個。第一個是雲鳶兒,她就那樣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我,離開了學校,她走後,發生了種種可怕而巨大的事情,在我最需要有一個人和我一起分擔的時候,鳶兒卻永遠地離開了。然後是林雲順,林雲順是徹底地永遠地離開。

想到這些,身心就湧上了一種不能支撐的苦痛。

午飯過後,陽光就迅速地傾斜起來。

先是劉光宇和張亮亮。老大簡簡單單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拉著他深愛的小師妹踏上了返鄉路。

然後是石輝和尤惜園。老二說:“磊子,北京見哈,我們休整一下,就繼續到北京流浪。”

他們走後,整個宿舍突然就安靜下來,死靜死靜的,有點兒瘮人。小尤緊緊地靠在我的身上。我甚至能夠聽到,水房裏沒有關緊的水龍頭滴答的聲響。

桃花也在忙著幫成澤搬家,他要搬到單位宿舍去住。成澤馬上要到單位報到去了,他將光榮地成為公務員隊伍中的一員。桃花依舊住在宿舍,學校假期,宿舍是對所有非馬上畢業要離去的學生開放的,隻要你不是馬上畢業要離去的學生,你可以盡情地住。

“花,你不和成澤住在一起嗎?”當我問桃花的時候,桃花和成澤的臉都紅了。桃花嚴肅地說:“肯定不會的,等我大學畢業後再說吧。”

“三年,你可熬吧,兄弟!”我對成澤說。

“我願意,值得!”成澤一臉幸福相。

我臉上笑著,心底卻是一片苦。這樣的幸福,今生今世,我會不會再有?我真不知道。

當我把六把鑰匙和一把鎖交到宿舍管理員手中的時候,曾經最喧鬧無比的男生宿舍樓,早已人去樓空。管理員老師懶洋洋地把鑰匙和鎖接到手中,順手在宿舍花名冊上勾了一下。看著那把還沾著雲順體溫的鑰匙,被管理員隨手扔到管理室地上的箱子裏,我分明聽到他小聲在說:“最後一個宿舍。”也就是說,我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宿舍,我們走後,能夠容納一千多人的男生宿舍樓,便物是人非。

桃花拉著成澤,在十幾米外衝我招手喊著:“哥,我們走了啊。等搬好家後,我給你電話。”

我“嗯”了一聲,陽光晃了我的眼,等到我看清前麵時,桃花和成澤已經轉過了宿舍樓轉角處。

“小尤,就剩下咱們兩個了。孤男寡女。”我苦笑著對小尤說。小尤怔怔地望著我,依舊一言不發。

當我說出“孤男寡女”這四個字時,一種最深的傷無情地劃過我已經傷痕累累的心田,我方磊不就是孤男,慕小尤不就是寡女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