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逝者已去的孤男寡女(2 / 3)

宿舍裏明顯有一股熱浪湧動,但血氣方剛的我們還是能夠忍受。劉光宇和張亮亮,石輝和尤惜園,成澤和桃花,他們都在,我的心苦笑著、大笑著,我現在真羨慕他們這一對一雙。

楊巨默默地坐在一個最不起眼兒的角落裏,靜靜看著這一切。

我把順手帶上來的一個已經切好的西瓜放到宿舍的桌子上,默默走到我的床鋪前,問正站在那裏的桃花:“小尤怎麼樣了?”

“哥,你可回來了。”桃花像是被我驚了一下,“小尤等你們走了之後就醒了,但一直不說話,我怎麼問她,她也不說話,隻是瞪大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感覺傻傻的。”

我一邊聽著桃花說完,一邊猶豫著爬到上鋪,低下頭看著小尤的臉。小尤靜靜的,一言不發,當我剛上來的時候,她轉頭看了我一眼,卻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之後又轉了過去,靜靜地看著天花板。

我心一驚,這可壞了,被雲順母親給說中了。

“小尤,小尤,你趕快起來。”我一邊喊著,一邊去拉小尤。可小尤不理我,連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我隻得從背部動手,把小尤推了起來:“來,桃花、惜園、亮亮,一起動手,把小尤弄到下鋪去。”這個宿舍每一個男人都曾在剛剛進入大學時發誓要追的女孩子,而現在,麵對著她,為什麼每一個人都沉默了,卻隻有我這個前男友在這裏“裝模作樣”。或許,忘記初戀,或者說忘記暗戀的第一個女人,這對於所有男人,也是一種修煉吧。

小尤被我們輾轉弄到了下鋪,我不再讓她躺下,讓她坐在下鋪,桃花及時給小尤穿好了鞋。小尤自己坐著,用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滿屋子的人,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仿佛一隻受驚的小鳥不小心飛入了人群中,再也找不到飛出人群的方向,隻能在人群裏彷徨。

“雲順……”當我喊出這個詞的時候,我立刻後悔了,我分明看到,慕小尤的臉上,突然就出現了兩行清淚。這淚來得是這樣快。

我幾乎下意識地想說:“雲順,快把西瓜給大家分了。”但我中途換成了,“楊巨,快把西瓜給大家分了。”

楊巨一一把切好的西瓜分給大家,他把小尤和我的,一起遞給了我。我把一塊交到了小尤手裏,正準備轉身拿我自己的那一塊,可我看到小尤在接到那塊西瓜的時候,臉上明顯露出了驚訝的神情,然後身子往後一縮,那塊最大的西瓜“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兩半。

“小尤!”我大叫了一聲。小尤“啊”了一聲,突然就撲到我的懷裏,用雙手擁住了我。

一絲酸楚湧上我的鼻頭,可是沒有淚流出來,想必,這段時間的淚已經流幹了:“小尤還認得我,小尤還記得我。”

我心底一直有一個可怕的擔心,如果小尤就因為雲順的死,傻了、瘋了,這該怎麼辦?該怎麼向學校交待?怎麼向小尤的父母交待?而小尤的一生,不也就毀了嗎?我還有一個自私的擔心,如果小尤真的就這樣癡了傻了瘋了,是不是就得我來照顧小尤的一生?

我猛地搖了搖了頭,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驅趕走。小尤還認識我,那肯定也會認識她的父母,那她現在這種狀態,就隻是傷心過度造成的,休息幾天就好了。但我沒想到的是,她這一休息,會持續那樣長的時間。

太陽肆無忌憚地升了起來,滾滾的熱浪帶來了滾滾的人聲。你無法想象,一個北方內陸城市,夏季的溫度,幾乎全天都在四十度左右徘徊。

小尤占了我的床鋪,我和衣在雲順空出來的床鋪上睡了一晚,床板硬硬的,卻有一絲冰亮的感覺,在這個夏季最燥熱的時間,還是很舒服。

7月6號的太陽已然升起,我們還有整整一天的時間來告別,來與母校作一個清算。走,已經是必然。我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睜開了眼,然後靜靜地躺在床上,聽夜色中大家的鼾聲,突然就覺得很幸福很幸福,我們竟然都好好地活著,而且還都在一起。這種幸福的錯覺讓我又迷瞪了一會兒。後來,我就開始想慕小尤的事情,我隱約記得,慕小尤就是茱錦市市區的人,我相信,如果不出意外,我今天肯定能找到她的父母,把慕小尤安排好。

我也清楚地記得,慕小尤順利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這很出乎我的意料。因為慕小尤的成績很一般,雖然基本上沒有掛課之憂,但每一門課都徘徊在六十分到七十分之間。在大學裏,這是一個很差的成績,基本上沒有拿到獎學金的可能。可耐不住所有班幹部,甚至學生會社團的幹部都喜歡她,所以,她總能拿到一等獎學金,或者二等獎學金。我承認,在這期間,我也出了不少力,甚至是出力最多的人。

可讓我意外的是,慕小尤順利地考上了本校現代漢語專業的研究生。本校的研究生有三種:完全公費的,也就是說,讀研的人基本上不用出一分錢,國家和學校全幫你掏了;第二種是半公費半自費,也就是自己要出一半錢,國家和學校隻管你一半錢;第三種是完全自費,也就是說要自己掏錢,像慕小尤的專業,一年下來,學費、住宿費、書本費再加上自己吃飯開支,至少得一萬五千元吧。說實話,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小尤考上研究生,我很意外;但她考上自費生,我卻沒怎麼覺得意外,因為本校現代漢語專業,在國內是比較出名的,全國考的人很多,但一年卻招不了幾十人。我想:如果不是本校在半公費半自費和自費學生上比較側重培養本校生,慕小尤一準被刷下來。

在大家都在翻身的時候,我終於作好了決定,吃了早飯,就帶著慕小尤去找她的父母。她現在這樣子肯定不行,需要家人來照顧她。

陽光很刺眼,照得人眼花花的。老大光宇已經起床了,正準備去刷牙。“老大,明天就7號了。”

“嗯!是啊。得回家了。”老大的話透著一股傷感。“還是先回家再說吧,先休息一段時間。”我知道,老大這句話,是衝著我說的。他不放心我。

“老三,小尤怎麼辦?”老二石輝在床上坐了起來。

“二哥,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我想,今天我帶小尤去找她的父母,把她安頓好。”我的口吻裏透露了太多的不舍。

“哦,那就好。可你知道小尤家在哪裏嗎?”老二明顯有些擔心。

“我看過咱們班的學生花名冊,小尤登記的地址,是茱錦市市區的,離咱們學校不是太遠。我想,應該很快能找到。”說真的,這個時候把慕小尤送走,送回到她父母身邊,我確實有太多的不忍與不舍,我忘不了雲順母親對我說的那句話:“孩子,你要把那個女孩照顧好。”我知道,她說的那個女孩,就是慕小尤。

“那就好。”老二淡淡地說。

“三哥,我呢?我能幫你做些什麼?這個暑假,我和桃花都會留在茱錦市。我馬上就要上班了,桃花也想趁假期打打工。”成澤現在變得越來越活脫了,原先的沉默範兒,一去不複返了。

“老四,這樣吧,你和桃花幫幫我,去慕小尤的宿舍,把她的東西全部整理收拾好,打包帶到咱們宿舍來。記住:一件東西都不準拉下。”我在想,如果今天上午找到了慕小尤的父母,我下午就把小尤的東西送過去。

“好的,沒問題,三哥。你就放心吧!”成澤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從床上跳到了宿舍地上。

“三哥,我開車帶你們去找小尤的父母。”楊巨默默地說。

我衝他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小尤雖然看上去還是有些呆滯,但比起昨天已經好多了。昨天晚上,桃花已經從她們宿舍,幫她帶過來了換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具,並細心地在我的床鋪的下鋪,幫小尤用床單圍了一個隔擋,這樣,小尤就不必擔心有人看到她了。成澤自然就睡在了我的鋪上,我就睡在了雲順留下的床板上,鋪蓋和成澤平分將就了一下。

“小尤,趕快起床了,今天有事,今天要出門。”我一邊說著,一邊掀開了小尤隔擋的一角。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已經穿好了桃花帶來的換洗衣服。她機械地洗臉、刷牙,然後梳頭,甚至都沒有忘記往臉上抹護膚品。可不管她的動作有多麼熟練,我們總感覺有一種不正常在裏邊。

我還能怎麼著,我也隻能歎氣。

楊巨先拉著我和小尤來到了輔導員家。輔導員一家都在,輔導員熱情地招呼著我們:“方磊、楊巨、小尤啊,趕緊進來坐坐。”

“謝謝輔導員。”我和楊巨連聲說著。小尤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坐在了客廳沙發的一角。

“輔導員,您別介意。小尤雖然好點兒了,但還是跟先前差不多。”我解釋道。

“沒事,沒事。”輔導員連聲說著。

我馬上向輔導員說明了來意,是來借班裏學生花名冊的,想順著上邊的地址,把慕小尤送回家。

輔導員拿過花名冊,翻到了慕小尤的那一頁,學號是16號,1986年12月12日生,晉川市茱錦市人,家庭住址是茱錦市解放西區解放西路榆桐巷6號院。

輔導員說,這個地址好熟悉,可是一時想不起來是哪兒了。他安慰我們說:“方磊,既然有了慕小尤家的地址,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她的父母了。相信,小尤休息一段,有父母好好照顧她,她很快就會恢複正常的。”

我們謝過輔導員,告別出來的時候,輔導員把我叫住了:“方磊,這個花名冊我給你吧。我還有一個備份。興許,你今後還用得著。”當時我沒想過,我還能用得著,可我還是收下了。

從輔導員家裏出來後,我們都鬆了一口氣。輔導員說,解放西街離這裏特別近,開車的話,也就是二十來分鍾的路程,小尤很快就能夠到家。可惜,我們都想得太簡單了。

清晨的最後一襲涼風正在離我們而去,楊巨已經將車內的冷氣開到了最大。小尤蜷縮在我的懷裏,把頭緊緊靠在我的胸前。我也緊緊地抱著她。

我知道,其實她的心,一直害怕著。

楊巨說:“哎!你們就是上輩子的孽緣啊。”

“雲順不在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小尤的父母,小尤剩下的親人,就隻有我一個了。”如果雲順這時候在,那該多好啊。他就可以和小尤一起雙宿雙飛,一起在晉川師範大學的校園裏深造。可這一幕,永遠不可能再現了。

輔導員說得沒有錯。我們沒有開二十分鍾的路程,茱錦市解放西區解放西路榆桐巷6號院就出現在了我們眼前。

“楊巨,隨便找個路邊,把車停下。”在我焦急而興奮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楊巨已經把車停在了路邊。

太陽已完全從東邊升了上來,晃著每一個人的眼,街上到處都是行色匆匆趕去上班的人,不時有幾個人朝我們這邊看上幾眼,然後又帶著一點兒鄙視的眼神轉過頭去,繼續匆匆而行。我想,他們看到我、楊巨和慕小尤三個,一定會在心底狠狠地說上一句:“富二代、官二代,無所事事。”

我和楊巨相視一笑,是的,他們沒有罵錯,這裏確實有一個富二代,他就是楊巨。但我和慕小尤是窮人,至少我是窮人。窮人,就不興長得高帥靚,就不興氣質好啊?

可當我們抬起頭來看的時候,我們,至少是我,一下子愣住了。茱錦市解放西區解放西路榆桐巷6號院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比這個地址的名字更大更顯眼:“茱錦市孤兒院。”

我“撲通”一聲就跌坐在地上,楊巨急忙拉起了我。小尤倒是施施然地向那個地方走了過去,就像回到了久違的親切的家。

一絲嚴重的憂鬱襲上了我的心頭:“難道,慕小尤是孤兒?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真的不可能!”我在心底狂喊著。

“叮……”一聲清脆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我機械地掏出手機,摁了接聽鍵,是輔導員。“方磊,我想起來那個地址是哪裏了。解放西路榆桐巷6號院,怪不得覺得那麼熟悉,那是茱錦市孤兒院,咱們學院曾去那兒送過幾次溫暖。方磊,慕小尤可能是孤兒……”輔導員後來的話,我都沒有聽下去。我現在的眼裏,隻有“茱錦市孤兒院”那幾個大字。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小尤,小尤,等等我,小尤。”我一邊喊著,一邊向小尤追了過去。楊巨也在我的身後跑著。

“小尤姐,小尤姐,小尤姐……”我們剛一進去,就看到一群孩子圍著慕小尤,就好像是他們的大姐姐剛剛回到家裏來。雖然我現在很不願意承認,但實際上,這已經不用再質疑了,慕小尤是一個孤兒,她就是在這個孤兒院長大的。

正在我們踟躕的時候,過來了兩位老師模樣的中年女性:“你們在那裏幹什麼啊?這是孤兒院,不要這麼吵好不好?”

那二十來個孩子,見到她們兩位,馬上就安靜下來,聚成一團,站在離我們一兩米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我們。看身高和年齡,這群孩子應該是小學生,但應該很快就到上初中的年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