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快樂地吃著東西,鳶兒經常會把三分之二一掃而光,而我隻能消滅掉三分之一。
這一點,我特別羨慕鳶兒。鳶兒似乎絲毫不限製自己的食欲,就能夠保持很好的身材,我卻需要克製自己的食欲。
鳶兒隻吃了幾口,就開始趴在飯桌上哭了起來,小菜館的服務員阿姨吃驚地看著我們,但不出聲不理會。身處學校周邊的小菜館的老板們,早就學會了圍觀不動,不然,他們的生意,肯定會很慘淡。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用手輕輕地攏住了鳶兒的肩。其實,我是拿著筷子做樣子,兩盤菜,我一口也沒有動。
“鳶兒,鳶兒……”我輕輕地叫著鳶兒,把她抱在了懷裏。
鳶兒答應在圖書館等我,我論文答辯結束後再去找她。
“鳶兒,我最愛的是你。我決定一生跟一個人在一塊兒,那個人,就是你。我們會有可愛的孩子,鳶兒。”我很堅定地跟鳶兒說著這些。可我分明發現,她的眼神裏,有著一絲絲陰霾。
我在教學主樓的門口遇到了雲順,他的眼神清澈如水,仿佛照出了我的心事。
“我知道你肯定會來的,磊。走,我們上去吧!”雲順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衝我說著,反倒是我的臉微微紅了。我輕輕地碰一下他的手,跟他一起向學院答辯室走去。
兄弟間,需要的就是這種默契。我知道,不管對於雲順,還是對於我,我們之間,這一輩子,都會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我們會有自己的戀人、家庭、孩子,可我們的這種重要和依賴,卻不會因為這些而有絲毫減少。因為,我們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彼此,感受到了彼此。
雲順幫我領了論文答辯登記表,那是一份八開對折、共計八頁的裝訂在一起的薄冊子。在穿過整個樓層,找到最裏邊我們所在的答辯室時,一路上不斷有學生或學院的老師問著:“方磊,回來了啊?”“方磊,在北京工作怎麼樣了?”“方磊,你會留校嗎?”……甚至有一位活潑的女生衝我喊了一句:“方磊,你真帥啊!”引得周圍所有人都大笑了起來,所有樓層的人,都往我們這個方向看著。
我想我的臉肯定紅了。雲順在左,我在右邊,我們並排走著。我緊抓了一下雲順的手,雲順也回握了我一下。雖然我臉上的抓痕已經不很明顯,但畢竟是滲出血了,應該還是能看得出來。我本來想用手擋一下,又放棄了,還是順其自然吧。
整個樓層突然就很安靜了,我想,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們。這也是學院難得一見的場景,學院最帥的兩個男子,並排走著,一起來參加最後一天的論文答辯。
那一次,我們倆的目瞪口呆率達到了史上最高。
“雲順,他們一定在討論咱們倆誰更帥的問題吧?”我輕聲跟雲順說。
“當然是我帥了,你……注意節食吧,不然,很快會成為大胖子。”雲順輕笑著,斜眼看著我。
我不置可否,心理想著:“胖就胖了,就算我成大胖子了,我的鳶兒,也一定會很愛我。”想到鳶兒,我突然心裏一緊。
前邊已經有十幾個學生在排隊了,每次隻能同時答辯五個人,這給我們留出了添寫冊子的時間。冊子很複雜,不亞於現場構思一篇小論文,而且也分成概述、問題解析、論證、觀點、實踐意義等不同的部分。負責答辯的老師,將根據這個小冊子的內容決定向你提出五個問題。五個問題的好與壞,決定了你的論文,是優、良、及格還是不及格。當然,每個學生都希望自己是良,甚至優,如果是優,那你肯定就是優秀畢業論文了,甚至可能當上優秀畢業生。但這個希望很渺茫。按照學校曆年慣例,優的論文,一個班平均隻有一到三個,甚至一個都沒有,直接給這個班剃光頭。一個班平均五十個人,全校五千多人,全校頂多也就將近一百號人能得到這個榮譽,可想而知,這個優級別的畢業論文,得來多麼不容易了。
雲順搖動我手臂時,我正在出神,雖然我很能寫,很能侃,而且,三年暑假下鄉和一學期支教的經曆,讓我對自己選的閱讀教學這個方向特別有實戰經驗,但受上午不快的影響,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磊,到咱們了。”雲順邊說著這句話,邊推開門進去答辯室,我也跟了進去,耳邊正好傳來答辯老師喊我的名字:“方磊。”
“到!”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大家都笑了。
一位女老師很溫和地說:“方磊知道我們答辯一天累了,開一個輕鬆的玩笑,不錯。”我定睛一看,這竟然是學校教師教育學院一位特別出名的講師華老師。據說,她的論文和教學研究案例,已經成為國內大學生閱讀教學的頂峰了。而年僅三十四歲的她,很快就將成為我們學校最年輕的副教授。
我心裏有些七上八下,華老師專門過來我們文學院進行論文答辯工作,這該多嚴格啊?
當時我還不會想到,其實我的緊張跟我同時答辯的四位同學,甚至雲順相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論文答辯由三位老師組成,一共有五個答辯教室,我們是第五教室。每個答辯教室由一位學院副院長(院長)、一位教授(副教授)和一位非常優秀的講師三人組成,他們要向五位答辯的學生,問出十五個問題,視問題的解答,以及之前已經交到他們手中的論文,來決定學生的最後論文成績。
副院長或院長都是主管教學和科研,並且在國際國內有一定知名度的教授或學者;搭配的教授或副教授一定會是在自己的領域有著權威和不可小視的地位;而參與答辯的講師,則一定是青年才俊,下學期,肯定會成為副教授,甚至教授都有可能。
晉川師範大學的官僚習氣不是太重,官僚都是院校兩屆黨委書記、副書記,還有各行政部門的,教學的院長們、教授們、講師們書香學術氣息還是特別濃,甚至純淨到你感受不到一丁點兒官味。
副院長先通問了我們一個問題,是關於教學理論方麵的,我們來陳述。我們回答得都不是太好,我雖然回答得比較順口完整,但明顯,副院長沒感到新意。再加上數天的答辯下來,人疲了也很正常。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了。不及格的,會不會在我們這最後一組中產生?
我抬頭望著華老師,華老師也正望著我,她微微一笑,說道:“院長,我給你介紹一下情況啊。”
院長雖然有些疲憊,但還是溫和地一笑:“華老師,你說吧。”
“院長,這位方磊同學,是咱們晉川師範大學有史以來,第一位以本科在校生身份在國家重點社科期刊上發表社科論文的學生。”華老師頓了一下,我能看得出來,院長對這個話題來了興趣。華老師接著說道,“第二位,也是他。”
“真的嗎?什麼期刊?”院長的精神頭兒瞬間高漲。
“《高等教育參考》和《晉川師範大學學報》。”華老師說出這兩個名字的時候,院長和教授都驚呼了一聲:“什麼?”
這兩本期刊,在國內做社科類學術論文的學者眼裏,甚至在整個國內高校教授、講師和研究生眼裏,那簡直就是文學青年心目中的《讀者》雜誌。
接下來,副院長興致勃勃地跟我們五個人談起了這兩本學術期刊的事情。我們的緊張也一掃而光了。借著這個勢頭,我們分別把自己在支教和教學中的案例大講特講。我們不時看到,副院長和教授在自己的本子上記錄著什麼,我們在中小學的生動教學案例,對他們來講,確實印象深刻。
副院長還跟教授提了一句:“王教授,我建議我們要立幾個項目了,申請獎金,到中學,甚至到小學去做教學研究和實踐。”王教授不斷點頭。
華老師後來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微微笑著看著我們。
突然,華老師說了一句:“喲,都快六點半了。說得快刹不住了。”
大家一起大笑起來。
副院長竟然跟我們一一握手,還拍我們的肩膀鼓勵我們,他說:“你們這一組,是今年答辯最優的一組啊。”
當時,那真是熱淚盈眶啊。
我分明清楚地看到,三人小組商量後,華老師寫下了我們五個人的成績:94、93、89、87、87。
我們這一組獲得了史無前例的高分數,按照90以上就是優秀的標準,我的94分,有可能是今年所有畢業論文的最高分,雲順也順利地是一個優秀,其他三位,按照80以上為良的標準,全部超級良啊。
我隻能說,這是一個奇跡。
院長和教授走了,華老師留下來整理現場。
我突然很感動,愣愣地衝上去,給華老師來了一個擁抱。華老師愣在了那裏。
雲順和另外三個學生,也一一擁抱了華老師。
我分明看到,華老師的眼睛濕潤了。
後來,我還從院裏輾轉要到了華老師的手機號,給她發過去一條短信,短信很簡單:華老師,真心感謝你。我們畢業,走了。
華老師是一天後回的短信:“方磊,你很像我的弟弟,特別特別像。他在十二歲那年不在了。老師真心祝願你能順利,一輩子順利。”
看完華老師的短信,我沒來由地哭了。
我和雲順在教學主樓分開,他自己回宿舍,我去找鳶兒。不知不覺,鳶兒已經等了我三個多小時。
雲順的背影有一些孱弱,絢紅的落日正迎著他的臉龐,雲順留給我一個灰暗的背影。我心底突然就湧上了一絲莫明的憂傷,每看一眼雲順和夕陽,這些憂傷就加重一些。到後來終於不能再承受的時候,雲順的背影消失在了轉角處。
我終於從一片陰霾中解脫了出來,我不明白,這種憂傷預示著什麼,我想破腦筋也想不明白。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鳶兒,她的旁邊竟然還站著老四成澤。一片陰霾立刻轉變成了一腔怒火。
我壓抑著自己走到圖書館門前,人未到,聲音就到了:“哦,是老四啊。你在這裏幹什麼啊?”
聽到我的聲音,成澤迅速轉過了頭,滿臉驚謊。他捏著鼻子般說了句:“三哥……”
他的表情,加重了我的擔憂。難道,他竟然跟鳶兒又發生了什麼?
鳶兒轉過頭來看著我,滿臉憂鬱。我的心忽地疼了一下,剛才那種憂傷又重新襲來。
一個人的突然出現,打破了這種沉默。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人竟然是桃花。她一隻手竟然拉著成澤的胳臂,一邊轉過了身,充滿驚喜地叫了聲:“哥……”尾聲拉得很長。成澤比桃花要高出一頭,他擋住了桃花的身體,我遠遠走來,竟然沒有看到她。
我突然明白成澤為什麼這樣驚謊了,剛才的疑慮也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大一片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