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顯然,一次性通過的學生,那絕對是少數派,有40%能一次性通過就謝天謝地了。學生謝天謝地,老師則節省了時間。
我的普通話被宿舍五人認為最爛,但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他們是典型的嫉妒,哥是學生領袖,自然每天都有公眾演講的機會。而且,三年多下來,參加大小會議、討論無數,基本上都是以哥為中心的會,哥在會上口若懸河,狂轟亂炸,那普通話才叫一個順溜。
後來,特別是臨考試前一周,我把他們對我的爛普通話的攻擊,當成了一種鼓勵和反麵刺激。實在受不了了,哥就釋然了,雖然我方磊的普通話最爛,但說話的聲音是最好聽的吧!
我記憶深刻的一次,大一的時候,給我在首都讀大四的表姐打宿舍電話,是另外一個女生接的。女生幫我叫表姐的時候,我無比清楚地聽到她對表姐說:“方雅,有個男生給你打電話。聲音好聽得不得了。”
那次打電話是幹啥來著,哥早就忘記了,但唯獨那句“聲音好聽得不得了”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隻能換來全宿舍男生一個“去”字。
當我將教務處老師發給我的那張密密麻麻,寫滿考試詞語、語組、閱讀內容和即興演講題目的紙片翻來複去看了三遍讀了三遍,並演練了兩遍即興演講題目後,信心滿滿地走到了08考場。
但哥進去的時候,哥笑了。那個國家級測試員,竟然是我們親愛的語基老師(全稱叫語言與基礎),那個省級測試員,竟然是我們的教修老師(教師與修養)。我的笑容掛在臉上,綻放在嘴上,把兩個老師都逗笑了。
哥相信哥的實力,哥一定能考到九十分以上了。
就在我即興演講題目漸入佳境的時候,語基老師“啪”的一聲摁斷了錄音機。
嚴格吧,每一個人的考試,都要用錄音機錄下來,送到省會城市裏去審核,抽樣出來的,還要送到國家語言文字中心普通話測試委查。如果查出來有問題,肯定會出大事的。很可能這個大學考點就撤銷了,我們還得勞民傷財到省會城市去考。
語基老師那一聲“啪”斷絕了這種可能。“前邊讀的還不錯,即興演講開頭也行,但不能再講了,再講就出問題了。”普通話測試老師真是神奇了,我剛有了個口型,她就能看出我發的音要開始不準了。
我終於相信了,為什麼有些失聰的人,通過看口型,就能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
語基老師幹脆寫下個93,教修老師幹脆寫下個91,於是,哥光榮地拿下了92分。哥絕對的及格和合格了。我興奮得恨不能當場吻語基和教修老師各一下。據傳,語基和教修老師都是研究生剛畢業兩年,也剛在學校任教兩年,都還沒有結婚,都還沒有男朋友。
我心裏默默地想:如果我留校了,一定把語基老師娶了。因為她更漂亮一些。
其實,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一番艱苦的準備,並且成功後,為什麼會對成功評判者,有這麼大的感激之情。
宿舍所有人考普通話,我唯一擔心的人是劉光宇,我們的老大。他那個普通話啊,真是爛到家了。可是他還死不承認,推我為首爛。其實,說良心話,我的普通話,一點兒都不爛,第一,我說的話,全國各地區人民普遍能聽懂。因為晉川師範大學的學生,是來自全國,除北上廣深港澳台,所有省份和城市。作為學生領袖,我說的話,他們每次都領會了。第二,就算我普通話講得爛,但講得多了,練得多了,被人指出的錯多了,三年多下來,該改的也都改了,隻是不能到完美的程度。這樣下來,照本宣科讀,我肯定是沒問題的。
老大出問題,就出在沒有將熟生成巧。
我和雲順,一次考試就通過了。石輝和成澤考了兩次,楊巨三次通過了。光宇老大,五次都掛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考得低。第一次85,滿以為第二次一定過了,結果,84。再後來是83.5、83、82。再考下去,真有可能80以下。
光宇老大最大的願望,就是在大學畢業之前,談一次戀愛,然後把處男身破了。但現在他的最大願望變成了通過普通話考試。這在光宇老大看來,是一出悲劇。身在男女生比例約為一比七的師範大學,竟然沒有談過戀愛,沒有破了處男身,就畢業了。
但何嚐不是一個喜劇。就在全國網民共同研究大學女生畢業後處女率是多少,一個師範大學男生四年下來交過多少女朋友這些問題的時候,還有數目眾多的師大男生以處男身畢業了,還有數量絕對過一半的女大學生把初夜留到了未來。
這樣看下來,這又成了一場鬧劇。
“你是幾考場?光宇老大?”我真有點兒替光宇老大擔心,如果第六次考試再考不過,光宇老大真有可能瘋了,跳樓了。
“第08考場!”老大忐忑地說出這個數字。
我大為寬慰,連忙安慰老大:“老大,你要記住,你第一次考了八十五分,就差兩分。你隻要少讀錯四個詞,就過了,明白不?”
老大茫然地點了點頭。
“老大,我保證,你這次一定會過。我陪你去。”我向老大拍胸脯保證。
老大吃驚地望著我。
我伏在老大耳旁說了一句話。老大興奮得跳了起來,拉我:“走,考試去。”
最後一次測試是6月15號晚上進行的,飯後,八點。那幢樓遠離教學主樓和辦公主樓,孤立在原先本是座公園的荒地上。領導在開學典禮上信誓旦旦地說:“不出三年,這座公園上將拔地而起四幢教學科研大樓。”但許諾快過去四年了,當初的領導,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裏去了。四年一屆,晉川師範大學隻是他的一個跳板,或者誇海口的上一站。
測試的二十個教室在四樓。
我和老大興奮地跑了上來。空曠的樓道裏,稀稀拉拉聚著不到一百個學生,我不禁為老大悲哀起來:“想不到,我們宿舍的老大,竟淪落到這種地步。全校五千多畢業生,最後一百來個通不過考試。我們老大,竟然是其中一個。”
老大充滿笑容的臉,立刻陰了下來。
“老大,你去準備室抽題準備吧。我現在去08室,你放心,保證沒問題。”老大滿懷信任地望著我,轉身走了。
我上了趟廁所,然後就站在08考場的外邊。
十分鍾後,老大出現了,滿臉的鎮定和興奮,一見我的麵馬上就問:“怎麼樣,安排好了嗎?”
“放心,我跟她們說了,你就放心吧,保證過,你好好讀就行。”我的臉上掛著充滿信心的笑。
老大衝我點點頭,毅然開門走進了考場。真有點兒當年荊柯“風蕭蕭兮易水寒,戰士一去兮不複返”的感覺。
老大神奇地過了,87.5分。
老大幾乎是衝出考場門的,身後是兩個老師掩麵而笑的樣子。我清晰地看到,老大竟然給兩位老師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並且還說了句:“謝謝兩位美女老師。”
老大扔掉書本,朝我撲了過來。我真擔心,我這相對苗條的身材,能不能經受住老大的一撲。
老大跑到我麵前,一步踏住,把我抱了起來。竟然是抱著我的腿,哥立馬有眩暈的感覺,差點兒把腰扭了,口裏罵道:“該死的劉光宇,沒抱過女人吧,也不至於不會抱人吧?”
老大笑著放開了我,口裏狂喊:“我過了!我過了!”
我也笑著:“老大,你確實過了!有點兒過了!”
也就在這時,我的眼睛突然就濕潤了,然後就有淚流了出來。
我輕輕在老大耳邊說:“老大,其實,我沒幫你走後門。我跟兩位老師什麼都沒說!”
老大先是怔怔地望著我,然後一拳打在我的肩膀上:“臭小子,你差點兒害死我啊!”
我卻分明發現,老大那隱忍的淚水,流滿了雙頰。
我和老大迅速離開了那塊是非之地,可分明還有將近百號人在那裏徘徊演講著,第六次補考通過的人,十不及一。
我突然就想起了瘋人院,裏邊到處走動著、嘴裏說著話的人。把人逼瘋的瘋人院。
他們還有一次機會,校方會在6月底再考三次,如果三次再不過,那隻好跟著下屆學弟學妹一起考了。
而今年7月,他們將隻能拿到畢業證,沒有學位證。如果未來兩年,他們順利取得普通話及格分,那他們將拿到學位證;兩年內如果還沒通過,那他們將永遠拿不到學位證了。
我不知道這對他們來講,意味著什麼。
我不想去想,我也不敢去想。
我不明白鳶兒為什麼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想弄明白。是我跟鳶兒說,跟我在一起吧,然後鳶兒就跟了我。
然後鳶兒就深愛著我,信任著我;我也深愛著鳶兒,信任著鳶兒。我在鳶兒身上,能夠找到那很難找到的平靜,靜靜地看著鳶兒,輕輕地抱著鳶兒,我精神上就會感到莫大的滿足和快樂。
一場考試,讓鳶兒消瘦了一圈。這不僅僅是一場考試,更是一場趕工趕時的戰役。為了考試,畢業論文就不得不提早搞定,就不得不熬夜。這是必然。
我給鳶兒要了兩個菜,西葫蘆雞蛋、白菜炒肉,肉都是精肉,雞蛋都是土雞蛋。還有一份米飯、一份湯。我也要了一份,一模一樣的。
現在是十一點過五分,再過二十分鍾,或者更短,學生人流將向潮水一樣衝擊這座大食堂。我沒數過,大食堂到底能坐下多少人,但總之,你總能湊和著找到個位置坐下,不至於站著吃飯。它承擔了至少一萬人的用餐,這裏,要特別感謝那些就在學校教學區住宿的學生們,是你們打飯回宿舍吃,為我們校外住宿的人提供了一席之地。
我風卷殘雲般將自己的一份吃完了,然後就看著鳶兒吃飯。鳶兒的動作,一板一眼的,吃一口米飯,喝一小口湯,然後再吃一口西葫蘆雞蛋,再吃一口白菜炒肉,然後又從頭開始。
其實,這都是我喜歡吃的東西,我喜歡,鳶兒說她也喜歡。
“你吃得太快了,會馬上變成一個大胖子的!”鳶兒埋怨我。
“不會,我吃的量少,剛八成飽。必須吃得、,吃得多,才能夠胖得起來啊。”我壞笑地看著鳶兒,“我成了大胖子也好啊,那樣,就沒有人從你身邊把我搶走了。”
鳶兒生氣地把湯推給了我:“不喝了,難喝,你全喝了吧!必須全喝了。”
“好,好!我全喝了,把鳶兒的口水全喝了。”我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至少看起來很有滋味。
鳶兒笑了,我就突然想起了慕小尤。
慕小尤在向我宣示我們的愛情可能破滅的時候,就是用這樣一種方式,把我永久地劃出了她的愛情範圍;鳶兒,用這種方式,把我劃入了她的愛情範圍。
我開始喝湯的時候,鳶兒也接近尾聲了。
突然,一陣巨大的喧囂聲和腳步聲傳了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知道是誰首先掀開了大食堂門口的塑料門簾,也可能是十個人,甚至更多人一起掀開了。
這一掀開,我們,我和鳶兒,馬上就成為喧囂的本身了。人群像大江一樣奔流而來,然後在走到打餐的窗口時,突然就分成幾十股涓涓細流。於是,各個打飯窗口都是閃動的人群。
食堂是分等級的,等級這種事情,在哪裏都是涇渭分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