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旦對這個陳岩斌隻是義氣芥蒂,哪有什麼真氣?解放軍裏這號土包子多了去了,兩眼朝天瞧不起人,更是瞧不上俘虜兵,這有啥?老旦還瞧不起換了衣服的漢奸呢。見這家夥竟沒虛的,這般誠意加上這筐牛肉,什麼都能忘到爪哇國去。老旦心下大熱,臉上還黑著,手卻已經抓下去,一塊大肉便塞向嘴裏。
“等下,等下,說明白再吃,說明白再吃……”陳岩斌去捉他的手,老旦早大啃起來,二人相視大笑。
“老****旦,一兜子國民黨的壞水兒,還真以為你有骨頭不吃。”陳岩斌又坐在了椅子上,自顧自抽起了煙。
“北萬,去叫教導員來,說有貴客到了。”老旦嚼著牛肉說。
“他一早就去團裏辦事去了,不在。”
“哎呀,中了!就咱倆往一塊喝吧,他是管紀律的,他要在咱倆怕就不能放開喝了……來來來,出去撒個尿洗個臉,回來咱就開始喝……小同誌給我們找倆杯子來。”
多少日子沒這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了,雖是一早,可老旦仍吃得渾身流油。幾個戰士聞著腥了,有的探頭探腦地蹭過來。罵歸罵,老旦還是分出了幾塊給他們,剩下的多半筐抬去廚房,全部留給傷員。
“好肉啊,自打到了徐蚌,還沒吃過這麼好的牛肉。”老旦拍著肚子舉起杯。
“那是,我跑到團部夥食房裏,從鍋裏自己挑的,當然不會挑差的。”
沒多久,一斤燒酒,幾斤牛肉便下了肚,二人喝得敞胸露懷,醉眼惺忪,大冷天兒脫得隻剩下了小襖,仍在熱氣騰騰地一杯杯幹著。
“老陳啊……俺老旦打仗也不少了,可有些事兒俺還沒琢磨明白……你說為啥……咱……解放軍打仗……就這麼厲害哩?這好家夥……****八十多萬人哪,咋的眨眼就被咱們包了餃子,抓了幾十萬俘虜,解放軍這股子勁頭打哪兒來的哩?”
“老旦……嗯……你當初參加國民黨是咋想的?”陳岩斌像是早知道他要這麼問一樣,他放下肉,在腿上支起雙臂,認真地看著他。
“不是沒辦法麼?被****拉了去打鬼子的……那個時候俺也不知道還有共產黨啊!”
“沒跑?”
“哪能不跑?可哪裏跑得掉?後來和弟兄們熟了,就不跑了,認了算球了……”
“那打鬼子你玩命不?”
“那當然了,跟鬼子還客氣個啥?”
“你說你這是為個啥?”
“為個啥?那小鬼子不打出去,咱們咋能回家呢?老婆孩子都在鬼子地界兒,心裏沒個底哪!”
“你家要是在後方,比如說重慶西麵,你還去打鬼子麼?”
“這個……這個俺沒想過。”老旦撓了撓頭。
“那你說這國民黨打內戰又是為個啥?”
“這個麼……一個天上不能有兩個太陽吧?鬼子跑了,半個國家空落落的,大家都來搶,不打才怪哩?”
“你家窮不?”
“窮,不過還能吃上飯,年頭好時半個月能吃上一次白麵,鬼子來之前還行,能吃飽,趕上風調雨順還能有點餘糧哩……”
“我家不行,沒飯吃,鬼子來之前就沒有,鬼子走了之後還沒有。一家六口人隻一畝多地,還總有災情,我老父親就是餓死的。國民政府下來賑災,給的都他娘的是爛穀子,吃下去就拉稀。他蔣介石國民黨打內戰,打贏了咱家還是沒飯吃,可是共產黨來了我們村,就有飯吃了,四畝多地一分下來,樁子一敲,再窮的人力氣一出,那以後管保有飯吃。自打從土匪窩子投靠了咱八路軍,把鬼子打出去了,原本想回老家的,可俺娘說你不幫著共產黨把蔣介石打爛就別回家。家裏有吃有喝,老娘有人伺候,不用惦記,你說我打仗能不玩命?這戰場上幾十萬解放軍,家裏原本都揭不開鍋的恐怕有一多半,你說他們打仗能不玩命?可國民黨那邊呢,戰士們靠什麼玩命?打贏了不還是沒飯吃?不就是這麼回事麼?你國民黨再厲害,坦克飛機都有,我和你拚命,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往上一衝,啥****飛機坦克,有啥都不中!”
老旦悶頭聽著,好像是這麼回事呢。陳岩斌說得興起,把酒一仰脖幹了,一臉神秘地伸過來:“知道毛主席是啥人不?”
老旦搖頭,他隻記得這是個土匪。
“那可是神人哪!估計咱中國五百年才出一號的……老天爺保佑,他也是個窮人出身,一心想著為咱們窮人打天下。毛主席拉著紅軍被國民黨追了十幾年,老蔣硬是一根毛都傷不到他。聽說他是湖南人,說話咱們都聽不懂,比你還要高半頭呢,年輕的時候一表人才,眉清目秀,用兵打仗猶如孔明再世,神出鬼沒。聽劉政委講毛主席還能寫大詩,還寫得很不一般……對了,長征!兩萬五千裏長征!你知道麼?”
老旦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毛主席和咱共產黨,那都是吃苦吃出來的。當年三十萬工農紅軍被老蔣追得走投無路,毛主席是臨危受命,黨中央讓他管了軍隊說了算。他帶著大家走長征,爬雪山,過草地,三十萬人走到陝北會合,死得隻剩下三萬人了,可他們就是能走過來。我是沒趕上那麼早,聽著都怕呢。現在咱們軍隊裏的這些首長們,很多都是長征走過來的那些硬骨頭,哪能怕死?他們啥沒見過?他們對咱毛主席更是忠心不二,指哪打哪!為啥?就是這個人救了中國共產黨,救了咱的隊伍,不但救了,你看現在變得多麼強大?你能不服?首長裏那麼多出身中央軍校的高級將領,還有那麼多留洋回來的,一個個資曆都比毛主席老,但就是他說了算,這就是領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