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日在抽泣中準確地表達出內心,這倒是他自己沒有想到的。傾訴完之後,他覺得也舒服了些。既然把一個男人逼到哭的份上了,金燕也不好意思繼續質問了。兩個人的比慘決鬥,以平分秋色收場。
金燕從希望的浪尖被摔到穀底,那一兩天身體更加不堪,內心也更加不安。千日的解釋使她一時不再繼續埋怨,但並不令她信服。如果那個理由能成立的話,那麼世界上所有的詩人,都可以以心思敏感、靈魂自尊的原因,不做這個,不做那個,隻有別人來求你,而你永遠不求人。沒有這種好事!
但這事也使她意識到:千日某些方麵是個極端懦弱的人,自己確實把他想得太強大了。因這一點自省,她更加理智,這種複雜的現實問題,更需要自救,千日有可能指望不上——他隻做自己感興趣的、擅長的事,絕對不是生活的多麵手。甚至,對生活表麵的事務,充滿了輕視、淡漠,一旦要強求,他很容易放棄。
這個理由對她非常重要——千日對自己的求職如此敷衍了事,以常理推論,說明他根本不愛自己。愛她,則可以為她卑躬屈膝、忍辱負重。這是她的愛情觀。事實上千日現在離這個標準十萬八千裏。那麼,她隻能認定,這是千日的性格弱點——對生活中他不擅長的事務的淡漠導致。在這個基礎上,她讓自己相信,千日還是愛她。這也許是她現在唯一的支撐。
當然,看法有時候會顛來倒去,有時候覺得有愛,有時候覺得毫無希望,這是她目前的心理,無法控製。特別是對求職上,她心有不甘,每每想起,就會喃喃道:“也許我有歌唱的機會,隻是被你從舞台上拉下來了。”
看到她癡迷的表情,千日會感到深深的愧疚,像剝奪了一個孩子心愛的玩具一樣,多麼殘忍。以詩人的敏感,他現在能感受得到,在舞台上歌唱,對金燕來說,就如自己寫詩一樣,是一種天賦的需要,內在的欲望,不是找一個其他工作所能代替的。但是想到現實,即使不是自己的過錯,也並不容易,所以他又會爭辯道:“如果不是這樣做,當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們根本就沒有錢送禮。”
“也許提一袋水果去,都比這個機會要大。”金燕幽幽道。
也許吧,誰知道呢。現實是留給那些務實的、執著的人馳騁的舞台。這些耽於幻想、沉迷於後悔的人,不論怎麼玩兒,都隻能是失意者。
當她為此不安的時候,千日就會安慰:“沒關係,到時候我一定會有辦法的。”不可否認,他有一顆熱忱的心,以及逼真的豪言壯語,但僅僅是有這些而已。其實,他心裏還是指望,也許有一天他回來的時候,金燕已經有辦法了。他有時候害怕回家,與其說害怕金燕,不說說害怕現實問題。付絕響,以前是他的心靈避難所,現在,這個避難所不再那麼真實,隨時有倒塌的危險。但煩惱的時候,還是不妨來這裏溜一溜。付絕響正在他的編劇事業上有新的進展,意氣風發,千日簡直不忍心打破他對生活充滿熱情的興奮勁。但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抱怨一下,道:“媽的,金燕要動手術,一大筆費用,搞得我焦頭爛額的。”付絕響警惕道:“哦,那借一借嘛——可別找我呀,我被申博天都害慘了。”千日就會叫道:“靠,你他媽太過敏了,跟我天天找你借錢似的。”付絕響便放心了,轉移話題,千日也裝作很高興地談論,以消除剛才略顯尷尬的氣氛。完了千日就會想,等到快動手術的時候,我一定會有辦法的,到時候就能豁出去了——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犧牲掉那該死的自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