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些天他沒少動腦子思量自己的人生軌跡。不過千日懷疑最要命的是他舍不得小寇。
既然做出這個決定了,那麼多人的送行就是白送行了,說出去都被人揍的。付絕響決定隱居起來,做出一副在地球上消失的樣子,然後時不時上網看看,有沒有懷念他的詩。
在這段時間裏,《肉》雜誌的流傳使得由身體出發的美學有力地衝擊了詩壇,再一次強調直覺在詩歌裏的複蘇,這是可以預料的效果。同時也有另一種適得其反的效果,《肉》的詩人得到了一頂隻會寫肉體不會寫靈魂的下流詩歌的帽子。
夏天過得很快,但還算平靜。落了幾場雨,有一場稍微大一點,北京就吃不消了。一些低窪地段成了池塘,立交橋下有車輛熄火,市民們開始討論如何向南方城市的排澇係統學習。每年都會有這樣的討論,新建的設施總結經驗,排澇效果不錯;問題大的老舊地段,就跟積久的痛風,每年要痛一兩次。夏天裏,闊葉植物平靜而瘋狂地生長,盡量壯大,茂密,吸收更多的陽光和水分,它們跟南方的常綠植物不一樣,秋天一到,它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因此它們的人生觀也有所不同。記住濃綠肥厚的葉子,也就記住了北京的夏天。
金燕進入了《環球綜藝》,除了薪水比較苛刻,其他都還不錯。畢竟新辦的報紙,投資人親自把關節流,一分錢一分錢都捏著,辦了幾個月,編輯就換了幾撥了,不是報紙炒編輯,就是編輯炒報紙。這很正常。金燕跑的是音樂口,除了明星專訪,就是針對樂壇現狀做大的專題,這也算是跟她的專業掛上鉤了,做的效果還不錯。她性格穩定,不像其他有資曆的編輯記者,一看老板苛刻,就起義,起義失敗,就走人。這份工作對她來說,唯一考驗的是她的身體。因為稍一忙碌,她就會出現乏力症狀,看電腦看多了,眼皮就掉下來。當然,這是她自己的原因,對於常人來說,這個工作量根本算不了什麼。金燕盡量不對千日說,她把病痛放在心裏,這樣兩個人的日子能夠過得快樂些。
付絕響藐視的態度激怒了總公司,工會的閑職也沒給他留著,被以擅自離職的名義開除了。在過了好些日子後,他恍然大悟,對千日道:“你知道是誰寫我舉報信嗎?”
千日怎麼知道呢!他那個玻璃廠那麼多人,跟他有齟齬的可能也不在少數吧。
付絕響道:“是小包!”
這可是打死千日也不信。小包嚴謹、禮貌,對付絕響恭敬有加,每次對付絕響請示的時候,總是以十分忠誠的態度。
“你怎麼那麼肯定?有證據嗎?”千日問。
“不用證據,就是感覺,絕對是。”付絕響肯定道。
如果是的話,千日覺得這簡直是一部電影的故事,而且是那種拍得滴水不漏的反特片。
“他很早就想搞我,所以對我特別恭敬。”付絕響補充道。
這句話使千日毛骨悚然,不得不想想自己身邊有誰特別恭敬。
“那你怎麼辦,想搞他?”千日看到付絕響的眼神。
小包在辦事處的身份很複雜,這主要是因為辦事處人少,小包管會計的工作,由於一些業務上的債務關係,付絕響會讓對方直接打電話找小包說,因此小包一隻腳也踏進了業務這一塊。他聰明,說話辦事利索,成為付絕響的得力助手,付絕響更是把許多不該他管的活兒放他手上——比如向某些單位催款。付絕響一走,小包就把辦事處給控製了,因為他對什麼都熟。
“你說呢?”付絕響反問。
“我看算了,畢竟錯在於你。”千日道。
“我不是恨他,我是心痛。”付絕響道。
千日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能理解。他和小包之親密,就這麼說吧:如果小包是女的,付絕響絕對和他搞辦公室戀情。
千日沒見他為一個女人心痛,現在卻為一個男人心痛。對於一個這麼好色的人來說,真是絕妙的諷刺。
付絕響現在的身份是編劇。人總是要有個身份的,這個身份讓社會上認可你可以安身立命,可以養家糊口,才能消除別人對你的質疑。所以你不能說你是個詩人。他以編劇的身份,給玻璃廠的曆史撰寫了解說,在片子還沒有完成的時候,就被玻璃廠開除了。但是他跟金導演的關係非常好,金導演有新的項目要跟他合作,他迫不及待地在新名片上寫上編劇。被玻璃廠拋棄之後,他害怕再被這個社會拋棄。
某日,付絕響以十萬火急的口氣在手機裏道:“要出事了,你快過來!”
千日從他的口氣裏判斷,是真的有事。盡管以前他曾用類似的口氣哄騙他過來玩兒,但千日能聽得出來。千日以前挺煩他一寂寞就支使他過來。
他推開門,付絕響就從沙發上坐起來。
“明天我老婆就要過來了!”付絕響道。
千日像聽到一個真實的神話。
“你有老婆?我怎麼不知道?”這確實太令千日驚訝了,簡直有點憤怒。
“不但有老婆,而且有孩子,難道我什麼都要告訴你嗎?”
“你媽的,你騙我這麼久?”
“你沒問我,我沒必要告訴你嘛,怎麼叫騙呢?”
千日確實沒問過這個問題。但是這確實也是個騙局。
“你這個鳥人。”千日搖了搖頭,他覺得被一樁事實給侮辱了。現在他連付絕響整個人都懷疑了,懷疑他的年齡,懷疑他的真實身份,懷疑他是不是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