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柔軟的贅肉(1)(3 / 3)

千日嚐了一塊,確實餓了,覺得味道不錯,讚道:“牛,也許你的特長不是唱歌,而是當廚師!”

金燕像考了滿分,很高興,又興衝衝地去炒青菜,青菜要是涼了就不好吃了。千日道:“要不讓我來吧,你不是身體軟嗎最近?”

“沒事,心情高興的時候就有勁。”

“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嘛?”

“你一回來我就高興了嘛。”

千日在一瞬間想起望夫石的故事,金燕真有點像那種巴巴等著丈夫回來的女子。他有點甜蜜,同時有點不安,但不知道不安出自何處。

“我告訴你一件更高興的事,陳敏叫你明天去上班了。”

“啊——不會騙我吧!”

“才懶得騙你呢。”

“真的呀,那太好了,怎麼會現在才通知呀?”

“我也不知道,別想那麼多,反正去上班就是了。”

金燕圍著圍裙、拿著鏟子衝了出來,千日以為她要打人,她卻在千日的臉上重重一吻,道:“我終於上班,可以和你一起掙錢了!”

千日已經淡忘了自己剛剛擁有一份工作時的那種喜悅,但金燕的興奮至少感染了他,他想起能夠自食其力、不再餓肚子的那種鎮定,能夠融入這個社會的那種充實。人生的第一次,總是激動的,不論是進入了身體,還是進入了社會。

包牧是個爽利的漢子,當他聽說借支十萬塊錢就可以讓一個詩人免受牢獄之災,他毫不猶豫就出手了。當然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就是,第一,你必須是個詩人。第二,你必須把這個事不斷地說給別人聽,傳為美談。而他自己也會在未來的數年之內,一提到付絕響,馬上就說,這個家夥當初要不是我出手,現在還在監獄裏呢。

付絕響緩了口氣,但是厄運還沒有結束。總公司決定,不再任用付絕響為北京辦事處負責人,調回去到工會任職。原因是,第一,在京期間,業務發展緩慢,管理渙散,根本沒有達到預期的規模;第二,挪用公款,公司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在他迅速還款後沒有追究,沒有開除,已經是情大於法了。這個崗位的調動,使付絕響提前進入養老期,不再參與公司的發展了。由於事發突然,付絕響覺得蹊蹺,趕緊打電話回去,問了一個很鐵的行政科同事。那個同事隻告訴他四個字:有人舉報。其他就再也不說了。

付絕響要打道回府的消息,隨著他無比哀怨地貼在“詩中國”論壇上的詩歌傳了出去,詩人們異常興奮,紛紛回帖祝賀,說寫得太好了,屈原當年跳汩羅江也就寫到這份上了。為付絕響送行的飯局也排成了隊,大家也確實很久沒聚了,借著這傷感的事兒來高興一下。第一天是申博天做飯局,他是這一幕悲劇的罪魁禍首,當然得意思一下。他說:“媽的,你這一回去,我欠你一人情!”第二天是小柯做東,當年他的第一首詩就發在付絕響主編的詩刊上,這處女之情不能忘。然後隔了一天,又是業務朋友宴請。沒參加過的聞訊而來的詩人不甘落後,都叫付絕響遲一步走。這樣過了一周,大家再碰麵的時候,都說,怎麼還沒走呀!

這流水席般的送別飯可把一個人累壞了,阿飛,他要坐兩三個小時的公共汽車趕過來,晚上還要坐夜班車回去,別人看了都累。席間申博天提議道:“你能不能在城裏找份工作,住得近點兒?”

這也是大夥的願望,他們實在不知道阿飛待在北京幹什麼,他從來都不願意跟人提起生活,除了寫詩之外。

阿飛不言聲,吧唧吧唧地嚼著,大家在他的咀嚼中都安靜下來,阿飛道:“謀生是一件很無聊的事。”

大夥都見過高人,但沒見過這麼高的,都吃了一驚,因為大夥發現自己都在幹無聊的事。

“不但無聊,而且庸俗。”阿飛不緊不慢地補充道。

這下大夥全笑了。如果大家的生活被阿飛一句話就否定了,那不是很沒麵子嗎?

“你們可以不信我的話,但等到七老八十,幹不動了,就不得不信了。”阿飛真理在握地說道,“你們本來可以很自由的,像我一樣,但現在呢,一個個都變成奴隸,他人的奴隸,或者自己的奴隸。你們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一副奴隸的嘴臉?”

大夥互相看了看,都笑了,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嘴臉跟阿飛差不多。

“那麼你呢?”申博天問道。

“我是主人,你們的主人!”阿飛自信道。

他總是語出驚人,話在有理與無理之間,大家已經習慣了。他說的話呢,有的人回去後會花上三五天琢磨,弄明白一點意思。不過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別人必須琢磨一輩子才明白意思。

付絕響在送別中陶醉了,他天天開著手機,支起耳朵,等待每一個送別的飯局。消停了兩三天,就會罵道:“媽的,沒良心。”他又去論壇上回一帖子,證明自己還在北京。但是很明顯,兩周過後,大家很不願意看到付絕響那張臉了,即便有個象征性的飯局,人家也不願意來了。付絕響的大腦在酒精的浸泡下,做出了一個醞釀許久的決定,他對千日道:“我不走了!”

“那麼多人都給你送行,你至少得回去一趟做做樣子,要不怎麼說得過去?”千日勸道。

“我不回去了,公司愛咋咋的,最多我不幹了。”

“為什麼?”

“我不想離開北京,離開你們這些狗日的。”

“想在這邊幹什麼?”

“幹什麼都無所謂,隻要待在北京,就沒有失敗感。一旦我回到廠裏,就真正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