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炒菜的水平馬馬虎虎,比四體不勤的人要高出一籌,跟練過兩手的沒法比。但是她不服自己的手藝,非要較勁,炒出一兩個有水平的菜。於是在她廚房裏精耕細作,切菜如雕刻,洗菜勝似洗澡,油鹽醬醋作料一一擺放停當,乍一看以為在搞化學實驗。折騰了兩個小時後,做出了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尖椒肉絲,後者中尖椒都被烤黑了,肉絲被折磨成木乃伊,香倒是香,就是嚼起來太吃力了。她說這是她們家不能說是祖傳但是一貫的手藝。
“好吃嗎?”金燕滿懷期待地問。
“還不錯,別具特色!”千日閉著眼睛道。如果說實話那就太沒良心了。
看到自己的勞動獲得肯定,金燕滿懷喜悅。她是個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快樂基礎上的人,當然別人並非指街上的人。
“還有什麼要改進的嗎?”她還是謙虛,希望不斷進步。
“嗯,可以給你些宏觀的建議。炒菜呢,跟做人一樣,關鍵是要有平常心。你一較勁呢,就不是那個家常味兒了。”千日雖然沒什麼手藝,但也不是吃屎長大的,現在嘴裏怪怪的,當然也能說個一二。
“就這兩個菜而言,你可以談談具體意見?”金燕看來很想從這兩個菜起步,朝賢妻良母的目標一路狂奔。
“比如說,你把一個西紅柿哢哢哢切成七八片就可以了,但是你太用心,切成絲了,量變引起質變,現在是西紅柿絲炒雞蛋而不是西紅柿炒雞蛋,兩者的口感不可同日而語。”千日逐一分析道。
“那就當西紅柿絲炒雞蛋吧,味道怎麼樣呢?”
“問題是世界上沒有這一道菜,我沒法評價。關於創新精神呢,可以用在其他領域,炒菜呢,就沒必要了,因為我的舌頭沒什麼追求,就喜歡熟悉的玩意兒。”
“哦。”金燕恍然大悟,“那這一道菜呢?”
“這一道菜呢,從前期的工藝來說,沒什麼問題,肉絲是肉絲,尖椒是尖椒,刀功是體現出來了;但是在後期的炒作中,火候過了,尖椒的顏色不太對勁,亮色變成了暗色,在視覺上給人造成了壓抑感。這種壓抑感會導致胃抽搐,降低人的食欲,這對食客來說很致命。這個肉絲呢,在術語上它應該是炒,你現在是幹煸——好比一個是少林,一個是武當,你把它弄到另外一個流派去了。”千日發覺評價兩道菜比吃兩道菜要爽很多,更有滿足感,於是滔滔不絕。
“嗯,你這麼一分析,我全明白,我應該怎麼改進呢?”金燕全力投入學習狀態。
“你的問題不在於技術,在於心態,太用心太用力了。你總是想,我在給我最親愛的人燒菜,我要燒兩道最親愛的菜,這種心態是導致技術變形的罪魁禍首。以後你應該這麼想,我燒菜是給豬吃的,隨隨便便,隻要不過分虐待即可,這個心態下,你倒有可能超水平發揮。”
“哦,難怪有失誤,確實我一點都沒想到豬!”金燕得了秘籍,高興道,“以後我天天做菜給你這頭豬吃。”
金燕興奮地親了親他的臉——她終於可以為兩口之家作出應有的貢獻了。千日閉著眼睛,很享受的樣子,其實在使勁兒想以前到處吃人家殘羹剩菜的情景,那味道比起這個,更是四不像。這麼一想,金燕這兩道菜的優勢就明顯了,千日張開嘴巴,趁著從前的感覺還在腦海中縈繞,很快地把飯吃完。他覺得自己真是厚道。
金燕享受這樣的小日子,但並不滿足於此,現在最著急的是,想找份工作,一頭紮到社會這趟渾水裏。每個畢業生都會躍躍欲試,想練一手渾水摸魚的本領。千日勸道:“好狗不吃六月屎,你著什麼急呀?”意思是,狗在這三伏天都吐著舌頭乘涼,寧可餓著也不願意去太陽底下找屎吃,你就學著狗歇一陣子唄。當然這是指以前的狗,現在的狗衣食住行都比人好得多,改吃狗糧不吃屎了。
話是這麼說,其實千日早已在打聽了,甚至比金燕更焦慮,不給她找份工作,好似欠著她似的。
陳敏原來是《青年時報》的主任,女。由於《青年時報》是個黨政機關報,國家財政撥款,不用進入市場體係,幾十年如一日。雖然內容風格小有改革,但基本相當於在中年婦女嚴肅的臉上稍微撲一點粉,使之不至於過分呆板。它必須保持嚴謹——不像有些報紙,一改就成賣相十足的風塵女郎,在市場經濟中左右逢源。陳敏伺候這個嚴肅的中年婦女十來年了,有點厭倦,在旱澇保收但是收得也不多的職場生涯中,她自己馬上就要成為中年婦女了。她有點不甘心,在骨子裏她是個改革派,報紙的小有革新都有她努力的成效,她眺望著市場經濟這個汪洋大海,心潮澎湃,很想試一試水。終於,《青年時報》下的一個子報,叫《環球綜藝》,有一家投資方想拿來開辟試點,行政關係上還是屬於《青年時報》管轄,經濟運作上可以交由投資人,陳敏成為《環球綜藝》主編的不二人選。在陳敏的策劃書裏,她想把《環球綜藝》打扮成一隻雞,一個氣質高雅的婊子——這幾乎是所有媒體主編的夢想,既能當婊子又有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