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媽的都提醒過你一百二十遍了。”千日反駁道。
“你現在提醒有什麼用,你要在工作時間提醒呀!”
“媽的,好像是我逼你賺錢似的。”
“看來你真的跟她有一腿,比我還上心。”申博天得意地笑了,他確信自己猜準了。
申博天坐在一輛出租車上,出租車上了京石高速,往郊區良鄉而去。他翻著書包,翻了裏麵一層又翻外麵一層,每個口袋都掏過了,就是掏不出要找的東西。他想了想,掏出手機,撥了千日的號碼,叫道:“我演講稿丟在辦公桌,趕緊幫我取一下,帶到良鄉來。”
千日正在辦公室開會,報社的秦副總編喜歡給記者們上培訓課,今天說的是媒體營銷,聽眾是娛樂和時尚兩個部門的成員。千日手機處於震動狀態,悄悄溜出來接聽。
“我在開會呢。”千日道。
“你那個會有這個會重要嗎?趕緊撤!”申博天一著急,就用命令式。
“靠,你在車上吧,你就不會掉頭去拿嗎?”千日覺得這麼容易被差遣,也太沒麵子了。
“我上了高速了,怎麼回頭呀——趕緊去,革命不成功你可要負責!”
申博天說著就掛了,這是他一貫的招數——掛了比磨嘴皮更有用。
千日躡手躡腳進入小會議室,拿起書包貓著腰偷偷想溜,但被坐在倒數第二排的老孟逮住。老孟悄悄道:“小千,秦總會有意見的。”
老孟的意思是,她理解記者編輯們不愛聽這些課程,也不是非聽不可,但是如果走人的話,秦總的麵子過不去——秦總非常好為人師。
“我一個朋友,就是寫詩的那個,出車禍了。”千日故作緊張道。
“趕緊去趕緊去。”老孟像燙了手似的,慌忙鬆開千日的衣服。千日幾乎匍匐在地上,從後門溜了出來。
從申博天的辦公室拿到稿子後,千日走到三環的站牌下,決定從這裏坐一趟300路車到六裏橋,然後在六裏橋坐一趟616到良鄉。他邊等邊翻閱這五頁稿紙,看了兩頁之後,他突然激動了,並且為申博天操心起來:他要是不能夠在發言時拿到稿子,絕對是本年度最遺憾的事。而且,為了這篇雄文,這段時間他沒少費工夫。
千日果斷地攔住一輛出租車,跟司機討價還價之後,一百五搞定——去遠郊司機一般不想打表,應該沒有回頭客。剛坐上去,申博天的電話又過來了。
“到了沒有?”他叫囂道。
“在等公車呢!”千日故意道。
“黃花菜都涼了——趕緊打個車過來,給你報銷!”
“別催了,在出租車上了。”千日叫道。但是如果你相信他能報銷的話,那就太不了解他了:關鍵時刻做的任何承諾他都會忘掉,即便有人提醒他也記不起來,這是他的風格。
車過五環,快到收費站的時候,突然堵住了。後麵的車接踵而來,彙聚,把高速路塞成一截實打實的臘腸。作為臘腸的一分子,出不去退不回,司機焦躁起來,打開車門看了一眼,又罵罵咧咧地縮回來。千日比他更焦躁,但內心更焦躁的人會顯得更平靜。他縮在副駕駛上,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這篇《詩人的真相》,並被申博天宏大的見識震懾了。幾年來自己心中的疑存在此豁然開朗:什麼詩是好詩,什麼詩是貌似好詩,什麼詩人是真誠的詩人,什麼詩人是隻有美化語言的本事卻根本就沒有進入詩的詩人。此文全麵分析自第三代詩人以來的詩歌現狀,誠意畢現。不過它現在應該在演講台上而不該被堵在一條高速路上。
“師傅,估計什麼時候能走?”
“哎喲,懸,八成是前麵出車禍了,急也沒用。來一根。”
師傅遞過來一支“中南海”,千日搖了搖頭,他被一種詩歌上的豁然開朗激動著,不能動彈,並且產生一種奇怪的衝動:他真希望申博天是個女的,真希望和“她”做一場愛。
西峰賓館位於西郊,平日裏客人不多,周末的時候會有郊遊的客人入住,熱鬧些。此刻它的門口有一條橫幅:“熱烈歡迎中國詩人世紀詩歌理論研討會召開”,條幅是紅色的,門口放著兩個一人高的花籃,遠看頗為喜慶,給人第一感覺就是有人要搞個婚禮。近看那兩個花籃的祝詞,果然是給結婚的人賀喜的,一時還沒有撤走而已。此刻,會議室裏聚集著三十來個全國各地的詩人、評論家以及詩刊負責人,在賓館承辦的會議裏,估計屬這次顯得最雜亂,來的人個個麵目可疑:有的一臉橫肉,像屠夫。有的西裝革履,像個正經人。有的像個和尚,頗為隱忍;有的留著髒兮兮油光滑亮的絡腮大胡子,像傳說中的藝術家;更多的是胡子刮得極幹淨一臉不苟言笑的家夥。本來這些人也好認,但是混在一起,你就糊塗了,開會又不是煮臘八粥,怎麼混搭得這麼厲害?一個服務員續完茶後,掩著鼻子逃出門外,放肆地咳嗽幾聲——煙霧繚繞實在讓她受不了。
上午由兩個詩人和一個評論家演講。因為下午設有討論場,所以演講的時候不設討論環節,但不同見解的詩人提出反駁,演講被多次打斷,大夥兒捱到了中午一點才吃飯,導致吃飯的時候脾氣都很大,酒杯摔破了好幾個。下午開會的時候,會議室裏多了幾個保安,架勢頗像審判大會。老楊,《中國詩歌》的主編,也就是這次會議的策劃者和主持人,悄悄對申博天道:“你一會兒上台的時候簡短一點,注意,措辭不要太激烈,畢竟都是文化人。”申博天道:“等一等,我發言稿還在路上呢。”老楊道:“等你一個人,會把他們惹毛的——要不,你的發言索性取消,下次還有機會!”申博天激奮道:“哎喲,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行了,我不要發言稿,我裸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