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藥先生也推門進來坐到我身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翻書,垂著眼道:“過兩天我畫個樣子,你叫少爺送到鎮上張鐵匠那,替你打些小玩意帶走。”
我一愣,轉頭向他笑道:“先生不是說,我隻是回青陽‘一趟’,湊完百年大慶的熱鬧還是要回來繼續治病的?怎的就這麼幾個月的工夫您也不放心我?”
藥先生皺皺眉,抿著唇道:“我總覺得韓荀這次特特派個人押著你和少爺回去有些古怪,若是我想多了倒也罷了,就怕他當真知道什麼卻不明說。”
我眨眨眼睛,不由想到尚在青陽的女主大人楚修竹。她比我大一歲,今年也該十三了,人都說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年華二月初。莫非我的龍套任務就要被激活了?
會在今年嗎?
我恍惚片刻,藥先生挑眉看我:“唔,好像你也知道什麼,卻也不明說。”
我忙笑道:“先生若想知道,我說就是。——當年我被韓掌門以金針封穴時,他看向我的眼神好似很有內容,我便順口問他,是否認識我爹娘。他說他並不認識叫做謝霜的江湖人士,姓夏的也隻認識青陽派的祖師爺。……但是先生卻是認識我爹的。”這也算是藥先生四年特訓的結果,瞎話張口就來,而且有鼻子有眼,說完連我自己都懷疑了。
藥先生哂道:“我當是什麼。韓荀當年是個十足的悶葫蘆,交友並不廣泛,莫說你爹日後的化名謝霜,縱是之前的無相公子,他也是隻聞其名未謀其麵。韓荀在江湖上得以揚名立萬是源於與魔教的那一戰,青陽派死傷慘重,是他重傷之下臨危受命,卻仍指揮若定,重創魔教烈堂主力,為正道贏得一線生機。所以他不認識你爹是情理之中,卻不是撒謊。”
我點點頭表示受教。
藥先生起身,在我頭頂上輕輕呼嚕一把:“這就對了,莫要輕易信任別人,任何事都要抱著三分疑問,麵上卻裝出十分真誠。你若能時刻謹記著我這句話,縱是醫術和機關都忘光了也沒什麼。——趁著離開之前,能多看一些是一些吧,我給你準備東西去。”
正月初三,我帶著滿身的機關和靈藥,跟著程錚離開了藥王穀。
藥先生與向靖聞站在穀口為我們送行,藥先生拍拍我後背:“快去快回,”他看一眼程錚,用口型向我繼續道,“若是有什麼差池,記得藥王穀永遠是你的家。”
我不覺喉頭哽咽,忙笑著掩飾:“先生放心。”
兩人目送我們上馬,又在穀口站了良久,直到我們翻過山頭,回頭望時仍可見到一青一藍兩個小點,在白茫茫的雪地裏分外顯眼。
我長歎一口氣,驅使馬兒與程錚並肩而行。
李少陽趕上我們,又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小竹知悉你要回去很是開心,臨行前幾次三番地囑咐我一定要對你多加照顧。”
我一笑:“師姐有心了。”心裏卻道,我有程錚在身邊,哪用得著你假好心?
也許因為他勸服了藥先生放我離開,我心裏對他總是有些抵觸。
李少陽竟又看了我幾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很是憋屈。
我權當沒看見。
因為少陽師兄在中間插著,這一路走得便十分別扭。路上積雪未消,馬匹行路困難,路上便多耽擱了一兩天,是以到達青陽鎮時,元宵節已經過去。
三人將馬匹放在青陽山下驛站,用過茶飯後便離店上山。
行至半山腰,突見一片桃紅色自瑞雪黑土之後轉出,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妙齡少女踏雪而來。山上天寒,道旁積雪直末至膝,那女孩卻能在雪上飛速奔跑而不陷入雪中,可見功夫高超。我駐足微笑,心道這大概就是我那悟性奇高天賦異稟的師姐了。
李少陽也站在原地,臉上漾起一抹溫柔笑容,甜死人的目光脈脈注視著桃紅色身影。
桃紅色飛速躍到我們眼前,還沒站下,突抱起我轉了兩圈,一張明若桃李的臉從風帽下露了出來,熟悉的麵龐一如昨日:“如期,你回來了!”
我笑著點頭:“四年不見,師姐的輕功竟精進如斯。”邊說邊掏出帕子來替她揩去額角的細汗,擦著擦著,突然手指一僵。
我看著她熟悉,不單是因為幼時情誼,還因為這兩年常常相見。
我倆的眼睛,竟有八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