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館(4)(1 / 1)

於是她想起前夫,那個白白胖胖的男人,他倒是很會做事。他的心和腦都是空洞的,但他的手卻很靈巧,也許正因為這個,他們的婚姻竟然維持了十五年。但是她後來終於發現,那男人的靈巧隻限於拾掇雞和甲魚,還有在跳閘的時候接個線什麼的。有一次,她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請他幫助她處理一隻昆蟲的標本,結果,那隻可憐的昆蟲被弄斷了一隻翅膀。他並沒有道歉,甚至連提也沒提,還是她自己發現的,發現之後腳心就升上來一股涼氣,那股涼氣直逼她的喉嚨,哽得她說不出話來。良久,那股尖硬的涼氣已經疲軟和緩下來,她才試探著說出來:怎麼把翅膀弄斷了?但是那個白胖的男人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了起來:你說什麼?!難道我幫你的忙,你還要挑我的錯?!我伺候你還伺候得不好?她又說了一句:翅膀斷了,這標本留著就沒意義了。男人立即拿起昆蟲標本走向盥洗室:為了一隻蟲子你竟然埋怨我?好好……我他媽都給你扔了,怎麼樣?!不是他媽的沒有意義了嗎?!i米i花i在i線i書i庫i

她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她已經不是少女了,更沒有演戲的天才。她隻好坐在那兒,聽見“哐”的一聲響。她知道那隻昆蟲連同玻璃匣子一起都飛到樓下了。

她當然不會因為這件事離婚。離婚的過程實際上非常漫長也非常困難。她回想起大概十五年前她看過的一位女作家的自述,那位女作家說和丈夫逛香山的時候,正沉浸於美景之中,丈夫卻不合時宜地說起黃花魚的價格,由此她便與他離婚。此時她想到這一細節,覺得那位女作家如果不是有意掩飾真相,就是過分矯情了。如果真的因為黃花魚而離婚,隻能證明那位女作家還是相當幸福的。

那些飛鏢或者風箏在大廳拐角的地方變成了鳥,或者魚,向牆壁飛去的就是鳥,向地板沉落的就是魚。秘密就在拐角的地方。

但是她始終看不清,它們是怎麼轉換的。她看不到轉換的過程,如同在聽巴赫的音樂時,始終不明白,那些無限升高的卡農是怎麼又回到原點的。在鳥或者魚的間歇處,是帶有坐標意義的風箏或者飛鏢,其實它們都是一些向上或者向下的箭頭。向上的,成了鳥,向下的,成了魚。

無論變成鳥,還是變成魚,都是幸福的。可怕的是,停留在拐角的地方,變成一些指示別人路線的坐標。

在拐角的地方,被眾多的觀眾所擁擠著的,是一個頭頂汲水罐的非洲少女。她的體態極為奇異,遠遠看去,像是一隻美麗的變形的梅花鹿。隻是中午,吃午飯的時候,那個少女才從擁擠的人群中顯露出來。她慢慢走過去,盯著她,看。

等她終於轉身去看別的展品時,她感覺到,後麵有人在跟著她,輕輕地,如影隨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