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是想要的,想要任何一個東西,甚至某個東西勾起了迫切。

狗蛋是貪婪的,不是容易滿足的,又是容易滿足的。狗蛋是有理性的。

狗蛋在種地的時候無法滿足於地壟的曲折和高低不一,高低不平是一種無言的嘲諷,就好像是蓋在臉上的戳,就好像是把屎拉在了家門口。所以狗蛋梳理的田壟是好看的,狗蛋知道村裏的一名佝僂老漢也是想要田壟好看的,佝僂老漢年輕時候的田壟是苛刻的好看,好看到成了一種議論,一種讚美,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豪,一種聊到田壟無法避開的話題,仿佛是一個裏程碑,一個坎。但老漢已經無法像狗蛋一樣做到好看,狗蛋看到佝僂老漢的佝僂到地麵的佝僂,地麵的佝僂是自下而上的佝僂,自下而上的佝僂是不費力氣的佝僂,自上而下的佝僂是無可奈何的佝僂,佝僂到力量在離開,佝僂到生命在離去,佝僂到一切都在離去,抓不住,拽不回。讚美成了感慨。

狗蛋是容易滿足的,有一口飯吃就會吃下去,舔一舔盤子。無論這是今天的飯,還是昨天剩下的飯,還是一個月前留下來的飯,隻要能吃的飯,就一定會滿足的吃下去。

狗蛋在夜市裏得到了深深的滿足,即使這種滿足是一種感官的滿足,表象的滿足,不是填飽肚子的滿足。人是需要這種由淺到深的滿足,而不是一下子滿足到無法更進一步的滿足。滿足不是無限的,滿足也不是止無境的。沒有滿足就滿足不了自己,滿足不了自己所要尋找的滿足是更加誇張的滿足。誇張的滿足不是一個好的滿足,誇張的滿足超越了普通人所需要的普通滿足。

狗蛋雖然不聰明,但始終將滿足控製在可以滿足、有可能辦到的滿足範圍內。

從外麵看去夜市是深邃的,一眼望不到底,有些黑洞洞的,饞人而又想一探究竟,夜市入口處的魷魚攤散發出陣陣的腥味。狗蛋邁步踏足在夜市裏感受到了不屬於農村的神秘、神奇,楊富貴的腳步不快,但也不慢。快的時候狗蛋是看到了想要多看一會兒的東西,楊富貴卻在前進,狗蛋想要穿過擁擠的人群抽身回去。慢的時候是楊富貴看到了想看的東西,但狗蛋卻感覺興趣乏乏,狗蛋也不是對城裏的任何一個東西都充滿興致。狗蛋也會冷淡。狗蛋想要前進但又不敢擅自前進。這裏的人太多,人擠人,人讓人,人又不讓人,大家前進和後退,仿佛是有一個目標。不知道是不是共同的目標。

終於,楊富貴看到了令他激動的東西,是夏日的獨舞,是引人的注目。楊富貴激動的渾身顫抖,汗流浹背,這個時候的楊富貴似乎也有些累了,他的身體開始鬆軟了,不能移動了,他坐在獨舞前的板凳上。楊富貴在夜市裏的行人中矮下了頭,此刻的他好像難以前進,狗蛋感覺到這夜市的獨舞並沒有多麼有趣,但楊富貴的疲累竟然像是疾病一樣傳染到了狗蛋的身上。狗蛋仍然想要前進,狗蛋的心想要前進,此時也不得不停下來,狗蛋的身體並不完全被心所控製,力有不逮了。

狗蛋想楊富貴待在這裏是有道理的,夜市裏最熱鬧最興奮的是女人,疲憊的臉色好像屬於男人。狗蛋從來沒想過逛夜市也會累。

楊富貴像是終於忍耐不住,脫下了套頭的雨衣,楊富貴掏錢了,掏出錢的楊富貴像是興奮的泄了氣的皮球,楊富貴像是走了這幾步路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掏空了身體。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興奮起來是並不雅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