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六十章 並非結局(3 / 3)

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以致很多人都不知道殷堯福的下落,自然也包括祝皎月,直到十年後文革結束,真相才大白於天下。

倒黴的還有賀永昌。某一天的批鬥大會上,本來正老實接受批鬥,一慣唯唯諾諾膽小如鼠的賀永昌突然暴跳而起,回頭抓住主席台上的宋大偉,狠狠地給了他兩幾耳光,罵道:“這是祝鎮長的位置,狗屁東西,你算老幾?怎麼敢坐在這裏!”

宋大偉被突如其來的巴掌打得暈頭轉向,也被賀永昌的氣勢嚇傻了眼,乖乖地讓出了主席寶座。賀永昌一屁股坐上去,大笑說:“哈哈,現在這是我的位置,古鎮是我的!我才是一把手,古鎮所有人都得聽我的!”

宋大偉清醒過來,喊道:“反了,反了,這個國民黨特務反了,快把他抓起來!”幾個造反派成員上前去抓他,卻見他突然站到紅布包裹著的主席台上,當眾脫下褲子,一泡尿灑下來,把紅布澆得臭烘烘的,然後又轉頭把尿液灑向來抓他的人。那些人天不怕地不怕,卻怕被尿液淋著,那樣太晦氣了,故而紛紛退讓,沒人敢靠近他。

隨後,賀永昌發出一陣瘮人的怪笑,手舞足蹈地向外走去,眾人都說,這人瘋了,他瘋了!

從此,古鎮的街道弄堂裏常能看到一個穿著破衣爛衫,蓬頭垢麵、汙穢不堪的人,有時會把豬糞、牛屎往嘴巴裏塞,有時瘋瘋癲癲地說些怪話,有時又笑又唱,似乎古鎮人所有都痛苦萬分隻有他才是最快樂的。

賀鵬飛請了假來看管他的老爸,但根本管不住,幾個月之後也煩了,隻好隨他去。可有幾天,沒人再見著賀瘋子了,賀鵬飛也到處在找,始終沒能找到。有個小孩跑來說,城隍河裏浮著一個人,可能就是他爸。賀鵬飛急忙過去,打撈上來一看果然就是。大家議論紛紛,有人說是被人推下河去的,有人說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賀鵬飛也懶得追究,也許早點死掉對他爸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就匆匆把賀永昌埋了。他的墳墓離祝和齋的不遠,他們又湊攏一起了。

不過幸運兒也是有的,靳祥就是其中之一。紅衛兵運動結束了,他怏怏不樂地回到老家。他父母逼著他去幹活掙工分,以期養家糊口再傳宗接代,他卻不幹,他的理想怎麼可能是做一個老實本分的務農人呢,總想跳出田頭,到外麵去闖蕩。機會馬上來了,因他身體素質好,第二年春季征兵中順利通過了體檢,政審一關更沒問題,很快去東海艦隊當上了海軍,據說不久又入了黨。

洪順濤也混得不錯。他跟靳祥一樣是農業戶口,得回到生產大隊務農,他父親身體不好,他成了家庭的主要勞力,重力活全靠他去幹。但他也沒幹多久,很快洗腳上田,當上了村小學的民辦教師。

熊小軍聽到這個消息後便牢騷滿腹,說媽拉個皮,靳祥和洪順濤原本是鄉下人都不幹農活了,而我和興華本是城鎮居民反倒上山下鄉當了農民,啥狗屁世道,一切都黑白顛倒了!

黃昏時分的祝家一片寂靜,周一心無精打采地掃著地,心裏空蕩蕩的。老頭子去了另一個世界,兩個女兒嫁人了,小珍和別的外孫都回到自己家去了,除了盛華,兩個大點的兒子也插隊去了,基本不回家來,祝家一下子門庭冷落,雖然地處集鎮,卻像荒郊野外的古寺,破敗荒涼,無人問津。

周一心總有無窮無盡的擔憂,擔憂振華能不能吃飽飯,擔憂興華會不會洗衣服,擔憂……她輕輕搖搖頭,自己啥都幫不上,心急有啥用。

她生就一個勞碌命,本來忙完外麵回到家裏還得洗菜煮飯搗衣補襪,有做不完的事,現在空閑了反而不太適應,有點手足無措。

她思前想後,心裏充滿了蒼涼,不知不覺中,兩行眼淚卟嗦嗦地流了下來。她趕緊用袖子擦去,暗暗歎息一聲,唉,萬事不由己,一切聽老天爺的安排吧。

天快黑了,得把門窗關了。她把幾個窗戶一一關上,然後去關大門,就在大門合上的一瞬間,無意中看到對麵的牆角裏仿佛站在一個人,這麼晚了,誰會站在那裏,難道是我看錯了?她重新把門推開定睛一看,昏暗之中真有一人站著,似乎還在向她點頭招呼,仔細一看,那人不就是阿春嗎?她的心像被蟄了一下,趕緊把門關上,就像要把一切悔恨、恥辱全擋在門外。

隨著大門“砰”的一聲緊緊關上,阿春的臉上黯然失色,心裏被深深的失落感所占據。唉,一切結束了,不用再等了,他慢慢挪動腳步往回走。剛走出幾步,卻聽“吱啞”一聲,祝家大門又一次打開了,阿春回過頭去,驚奇地看到周一心正在向他頻頻招手……